第11章—家国天下
树下有鱼2021-05-29 14:163,004

  赵陶陶自觉算是个谦卑的人,她虽生而自带千年的智慧积累,却也很清楚她所掌握的知识和经验极度浅显,不值一提,要在这个时代顺心顺意地生存下去,固执坚持超越时代的观念无异于飞蛾扑火,唯有融合于时代,才能对现状作出循序渐进的改变和启蒙。

  而通过这六年的朝夕相处,赵陶陶深知先生虽常常言语不善,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情之人,更吸引她的是杨以筠的卓越才学和超越时代的见识,以及一份不畏世俗的勇气。若在往日,她定然会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但在见过未来的天子后,昨晚她想了很多,虽然对漫长的将来还没有一个明确详细的规划,脑子里隐约也有了个大概的蓝图和流程。

  “先生,学生还记得,2年前您为我第一次通读《论语》,在读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句话时,您当时嗤之以鼻,深不以为然。有何缘故呢?”

  “世人单以字句来解释圣人的话,不知耻故意删减。这段话原意应作:唯汝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是劝诫君子亲近贤德的人才能有所得,也应辨识身边奸险之人同自身的不足之处。圣人仁爱,有教无类,怎会如此贬低女子?可世人浅薄,不但误传圣人之意,且使得男子轻贱女子有了经典作凭证,实在荒谬。”

  赵陶陶不禁深深点头赞成,又问:“先生以为我们女子,果真处处比不上男子吗?”

  杨以筠立刻坚决地回答:“非也,若天下女子也有机会和男子一般学习经典、进学考试,必定强过男子百倍。”

  赵陶陶深知所处时代不同,国人思想里那些封建礼教的烙印是刻骨的,她没有力量彻底扭转,能用现代的思想给此时的人做些许启蒙已经是邀天之功了,且要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切忌盲目灌输自己的观点,必须用对方能理解的角度去阐述解释,才能达致和而不同,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仔细思虑了一会儿,审字度句地慢慢说道:“先生已是女子学问的楷模,学生深深佩服。但学生也有一点想法,请先生指教。”

  “喔?”杨以筠不意一贯聪颖过人,与自己意兴相投的学生竟显露出不赞同的意思,很是诧异,仍叫她继续说下去。

  “学生以为,不论男女,须由内至外来看待。人是由他的躯体生成外形,再经由父母兄姊、先生尊长教导形成他的学问思想为内核,合二为一长成为单独的个体,故而我们评判个体,也要兼顾内外两面。世人说女子柔弱,学生以为只说对一半,柔弱的是女子外在的躯体、力量,绝非女子的思想和意愿;说男子强大,皆视为栋梁,是只因男子外形天生强健、力量宏大,女子罕有能相较者。”

  “世人说男子为阳,女子为阴,学生以为然。男子大多勇猛无畏,好冲突,但遇事善筹谋,着眼于全局;女子柔思柔情,遇事往往关注细微处,是为着眼于细节。世间千万事,纷繁复杂,乃是由无数细枝末节构成全局,全局之内包涵细节,这两是一为二、二为一的事情,不可单一论之。故人之行是处世、国之经营,皆须全局与细节兼顾,正若阴阳平衡,相得益彰才可达致平和中正。遗憾的是,世人皆以为女子无用,事事以男子为先,女子只可相夫教子、繁衍子嗣,甚至沦为权势者的玩物,阳盛阴衰,失之平衡甚深,久之则天下必衰于阳,国家也必遭颠覆。诚如先生所言,若女子能和男子一样读书求学问,必不输男子半分,倘若也能外出谋事,不必依附男子而活,与男子共担这天下事,少冲突、多协和,便能使世事恰如其分,日趋完善。”赵陶陶尽量平和委婉地说完这席话,眼里却闪烁出不容置否的坚定。

  杨以筠被这番言论深深震动了,听到最后,随意放置在桌案上的手也不自觉激动地握成了拳头。她虽素知这个女学生聪慧异常,竟不意她能娓娓说出这一番暗含深意的道理,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把这通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揉搓了几遍,突然浑身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县主,莫非日后是想为官做宰吗?”

  赵陶陶连忙摇头否认,自嘲地笑了起来:“便如我朝这般开化程度,女子想要和男子平起平坐同堂共事,也还需几百年呢。学生可没有这样远大的志向,学生只想尽力替我们女子多卸下一点肩上的枷锁罢了,让世人开眼,也知女子自强自立不输男子。”

  ”你想如何做呢?”杨以筠兴趣大增,身子前倾,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挂上一丝期待的笑容。

  “先生,学生才几岁呀,能做什么大事?现在学生只能做一件事,以图来日。”

  “什么事?”

  “挣银子”。

  于是,这个七月,成为赵陶陶迄今为止最繁忙的一个月。

  她做了两件事。

  其一,七月初十,赵陶陶午睡醒了,厨司送过来温热的牛乳,赵陶陶一尝就说坏了,便去查看厨司对菜蔬肉类的储藏方式和冰窖。晚膳时,交出一张新奇物件的结构分解图。她说,这个东西叫:’冰箱’,体积类似衣柜大小,每个院子都可配置,方便保存和取拿易腐坏的食物。

  这个时代里头,豪门巨贾府里头都有冰窖,那是储藏冰块用的,并不承担储藏保鲜食物的功能,唯一算得上有“冰箱”作用的东西,是木制或者金属制成的冰鉴,但保温的效果极差,冰块放进去很快就会融化,且体积小,多是用作短距离运送食品的。

  赵陶陶设计的冰箱是由薄铁皮打造,整体呈双开门柜式结构,精巧处在于左右柜壁纵向分为一厚一薄两夹层,夹层皆设计成为开口抽屉式的结构,厚夹层的抽屉纵向设为6格,放置冰块,每一格之间铁板钻有数个孔洞,方便融化的冰水汇集流向底部的集水层;薄层抽屉同样纵向六格,却不是置冰,而是填塞包了油纸、压实的棉絮,起到保温恒温的作用,且可定时更换晾晒;而前后的壁柜只需单夹层,仅放置可更替的棉絮包。

  其二,七月二十五,赵允和带着赵陶陶去自家的一个铁器铺子查看冰箱制造进程,马车行至途中,不小心压过路上的一个石块,赵陶陶便从座上摔了下来,直叫摔疼了膝盖,让赵允和心疼不已。第二天,赵陶陶又交给赵元梧和两个哥哥一张马车图纸,她把两轮的马车改为四轮,更重要的是,她因时制宜设计了轮胎。

  给木制的轮毂安上轮胎?怎么做?加宽轮毂,中间挖出一寸深的凹槽,包铁皮钉牢,填入猪皮胎。猪皮晾晒干后,大力卷裹成直径两寸的圆条,再次压实晾晒裹圆至直径为寸半、上油,以窄铁片分段固定,每段镶厚实的铁榫,以榫卯结构于凹槽内固定。猪皮弹软,触地可起到缓冲的作用,当时百姓家庭多食用猪肉,猪皮乃是轻贱易得之物,造价低廉,便可定期更换猪皮胎。

  且不说父母对她的宠爱,只看一眼这两样物事的分解图纸,赵元梧夫妇都禁不住拍案叫绝,七月末的时候,第一台冰箱已得;八月上旬时,第一辆配猪皮轮胎的四轮马车也完成了。

  七月的最后一日,早膳后赵陶陶遣开仆妇们,央求父母一件事。

  “你想开铺子售卖冰箱和马车?”顾如云先是惊诧地低声叫了出来,再望向丈夫,赵元梧也是一怔,放下手里两份小女儿写上来的开店策划书,端坐着听赵陶陶如何说。

  “是。”赵陶陶今晚也是少见的诚挚稳重,“女儿前世定是种下天大的福田,今生才能投到这家,有爱我如珠如宝的父母兄姊,又生而显贵,然女儿偶有机缘察觉到这世间如我这般幸运的人可谓万中无一,不谈每逢饥寒,街市上拖家带口乞讨的百姓,就如府中这上百口的仆役,大多也是年幼时因家中贫寒过不下去了,才投身为奴的。女儿占了天恩生在皇家,享有丰厚月俸,却是空费国帑,若不能为国为民多行善事,让更多的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岂不是白白浪费佛祖的庇佑?”说罢,拢手合在袖中,郑重其事地跪下向父母行礼:“请爹爹母亲为女儿开设这两个铺子吧,女儿在此立志,若能赢利,定将这些银钱救助穷苦百姓,为官家和国朝的太平盛世尽一份绵薄之力。”

  赵元梧见状被深深感怀,他本也是个仁善宽和的人,此刻甚至有些激动地含泪,忙不迭地把小女儿扶了起来,拢进怀里,夸到:“我赵元梧有女如此,实是祖宗庇佑啊!”顾如云也连声应承:“好好好,我女儿有这样的仁心,阿娘一定会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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