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陶陶一听说里头有官司要打,有些糊涂,昨晚她父亲不是回来说就此罢休了吗?怎么今天又闹上府衙了?莫非?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企盼,却迟迟不敢置信。
月升心细如发,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猜到她几分心思,上前问胡武襄:“请问捕头,里头宁王和娘娘在吗?”
胡武襄哪里想到这个小书僮能猜得中里面有谁,结结巴巴地说:“是,王爷娘娘都在。”
月升淡淡一笑:“那咱们姑娘可以进去了,咱们姑娘便是宁王府上的熙宁县主。”
赵陶陶进了大堂,见涉案的人除了文邦安和张四,都在场了。权知开封府的程琳是认得她的,她进去后便对着程琳略作一礼,悄悄地走到姐姐身边,抓着姐姐的手臂,给她力量和支撑。
地上跪了好些韩国公府的仆妇,孙婆子也在其中,只剩徐夫人因有诰命在身,还抖擞着胆子站在堂上。
“你们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地就要诬陷我们母子吗?谁能作证我儿串通张四要害郡主?宁王府果然财雄势大,如今这偌大的韩国公府,满院儿的仆役都是不忠不义的白眼狗,不知收了你们多少银钱,胆敢来污蔑我们!”徐夫人双目圆瞪,口沫四溅地在堂上高声说话,说完狠狠地拿目光横扫了一地跪着的下人,其中几人如老鼠见了猫似的,畏缩地把脑袋叩到地上不敢看人,全身抖如筛糠。
孙婆子跪在徐夫人脚下,也跟着哭天抹泪儿起来:“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家二公子做主啊,郡主自小是和大公子有婚约的,只因大公子失踪了才嫁与二公子的。谁知这个姓齐的跑出来说他自己是大公子,郡主一直难忘旧情,这日便与姓齐的在家私会,恰好被我家二公子撞见,可怜我家二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被姓齐的给打得满身是伤啊!满院儿的下人都见着姓齐的抱着衣衫不整的郡主在外头跑啊!郡主怕奸情败露,竟然反口污蔑公子和夫人,青天大老爷,眼下我家国公爷昏迷不醒,还求大老爷为我家夫人公子做主啊!!”
徐夫人声嘶力竭,这孙婆子却是眼泪汪汪,字字泣血一般地喊冤叫屈,有些刚柔并济、相得益彰的滋味,要是个不了解内情的人来听了,说不准还真要信呢。
程琳尴尬不已,清了清喉咙,轻声对着赵蓁蓁说:“郡主,你有何话说?”
赵蓁蓁和父母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完徐夫人和孙婆子的嘶吼,听程琳问她,侧身颔首道:“大尹,该说的话我皆写在状纸当中,她们主仆二人作恶多端,远非这一桩罪行,待大尹一一查实后便知真假。”
齐贤也上前道:“大尹,日前送来的李瑞,便是受了这二人的银钱行事,还请大尹明查。”
程琳点点头,道:“李四今早业已招认,此刻正好当堂对证。”说罢命差役将李四提了上来,只见孙婆子和徐夫人对视一眼,面上的神色立刻慌乱起来。
不多时,见着李四批毛乱发、衣衫褴褛地被差役们拖了上来,一把甩在堂上,李四浑身发抖,叩头如捣蒜一般拜着程琳,口口声声说:“大人,小的有罪,小的都招了!”
程琳朝着差役抬了抬下巴,两个差役便拉着李四的乱发,使得他抬起头来,对着徐夫人主仆,问,“你可看清了,指使你的就是这二人?”
李四连连点头,说,“就是这个婆子,几次都是这个婆子给我的银钱,让我去害人的!小人也是家贫想挣些嚼用,小人和文家无冤无仇啊!”
齐贤怒急了,顾不得自己肩膀上的伤,走到李四跟前抬手怒斥道:“公堂之上,你胆敢欺瞒不报?罪加一等!十年前你绑我去契丹的路上,分明说过,是背后主家的二哥儿让你把我买去契丹的!”
李四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嘴里喊道:“大人,你莫要胡说!明明是这个婆子想害你,和其他人无关的。”
事情到这一步,赵陶陶已经明白,眼下这情景多半是逃脱的张四出去,搞了些鬼在里头的,他们现在手上既没有证人、也没有实证,当真是小看了徐夫人几个,大大的失算了。
她正要迈一步出去,却被姐姐一把拉住,对她摇头示意,嘴里做了个口型:不要。
赵陶陶在堂上站了这一两刻钟,已经清楚地知道,是姐姐今日自己来开封府为自己和齐贤鸣冤,拼着声名俱毁的风险,也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她此刻由衷地为姐姐感到骄傲自豪,连姐姐这样贤淑贞静的女子都能迈出这一步,她又有何惧怕?
因此,赵陶陶笑着拍了拍姐姐的手,施施然站出去,将她无意中发现文邦安带着张四定期去红袖楼的事,以及秋娘的讲述和失踪,清楚明白地讲了出来,只是隐去周元煦不说。
这世间上的事,你越是觉得难以启齿,别人也就难免怀着窥探和恶趣味来看待,而你要是坦坦荡荡,存心不良的人倒是不好当场问难的。
因此,赵陶陶落落大方,又条理逻辑分明地讲述了来龙去脉,甚至在转述秋娘回忆那些难以启齿的房事时,她也毫不羞怯,将重点放在文邦安那些毫无人性的虐打秋娘的行为上、慷慨激昂地批判文邦安的禽兽行为,听得众人愤慨难当。
程琳听了大喜,马不停蹄地命人将红袖楼的**子提来,确认了文邦安和张四常去光顾秋娘,也确认了张四昨日将秋娘带走至今没有下落,如此证明了赵陶陶证言非虚,可难题依然存在,就是秋娘不能亲自指认。
赵元梧此刻也不含糊,拱手对程琳说:“我家虽是宗室,可从来奉公守法,不敢辱没祖宗名声。昨日在韩国公府发生何事,大尹也清楚。我家本是顾惜女儿,不愿把清白名声给这禽兽不如的贱妇逆子糟践,只好退一步。可我赵家女儿毕竟是太祖太宗的后人,她既不甘心忍受冤屈前来诉讼,我们身为父母,岂能袖手?我女儿和文家大郎清清白白,何故要被这恶妇逆子倒打一耙?天理何在?国法何在?就烦请大尹加派人手去寻秋娘与张四,必要还我家清白,必要杀了这恶妇以正公义!”
程琳因在公堂之上,不能起身应答,便在座拱手还礼,正色道:“臣领命!”
徐夫人双腿一软,却仍是满口泼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不认!你们勾结在一起就是要害我们母子,你们拿不出证据,就像用权势压人,没那么容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让你们名声尽毁!”
程琳听她吼了半日,早就不耐烦,便命差役将徐夫人拣个净室收押,堵住嘴,除非进食吃饭不许取下,差役们上来领命,捂着徐夫人的嘴就把她拖了下去。
两个连环案子既然需要时间找寻关键证人,一时间就不能把徐夫人问罪,赵元梧便和程琳交代了几句,领着妻女回府了。
这时宁王府门口稀稀拉拉站了好些好事者,大概是坊间编写小报的,见车马回来,倒是不敢像后世的狗仔一样围上来,远远地站开了,眼睛却死死盯住王府的动态。
这些坊间小报和朝廷邸报不同,类似于后世的八卦娱乐新闻报,但没有固定的发行商、也没有名称和固定发行时间,仅是应京城里的八卦时事发行,等于揭贴一样的单张纸片儿。
赵陶陶冷眼看着这些人,心里暗想:等着吧,我终有一天会让你们失业。
马车进了二门里,便见赵允和跳着脚在门上等着,见大家都平安无事地回来,才算定了神,一家人齐心,就算是个大难关,也能和睦地过去。
第二日,顾如云早起就进宫去了。既然已经闹上开封府了,也需要从他们家这个角度同宫里禀明白这桩事。
而赵陶陶见姐姐情绪稳定,就去了学堂。
刚下了马车进门,王娘子就上来请安,轻轻拉了她在一旁,悄声说:“昨儿夜里忽然有人在外头敲门,奴隔着门问了句,敲门的人问郡主何时会来学堂,竟是个女子的声音。奴心头觉得奇怪,问她何事又不说,隔了一阵儿那女子又说话,可刚说了个’秋’字,就听外头有男子高声说话,那女子就不再开口了,奴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说话,开了门朝外头看,早就没人了。”
赵陶陶太阳穴汩汩地跳动起来,心里是又惊又喜。
这女子必定是秋娘,她还活着,甚至还逃脱了张四的控制。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赵陶陶的身份的,但这秋娘真让人刮目相看,为了躲张四,不去王府,反而跑到这里来找她!
她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儿,对王娘子说:“若这娘子下次再来敲门,你必定将她请进来好好相待,不论多晚,即刻让人去府里告诉我。”
王娘子不敢多问,连连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