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是个好孩子，拼尽了一身的功夫，就靠着他和子厚的伴当三人，对着二十来个护卫小厮，足足守了两个时辰，也没让贼妇的人近得子厚的身，我带人杀进去时，他肩膀上都中了一箭。”赵元梧满头满脸都是焦虑，叹道：“是咱们小看了那贼妇了！”“爹爹，又怎么了？没抓着那对母子吗？”
“抓着了，可文邦安跑了！那贼妇当着开封府老程的面前，就撒泼耍赖，口口声声污蔑蓁蓁与大郎通奸，说昨日满院儿的人都瞧见大郎进了蓁蓁房里，抱着她出来，她是为了给儿子报仇才想拿下大郎。又威胁我，若我不就此罢休，让她们母子安然离开，定会有人将蓁蓁的奸情写成揭帖，在京城四处散发，看蓁蓁到时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顾如云颓然地落到椅子上，赵陶陶恨得眼睛滴血，却真是想不到应对方法，除非悄悄杀掉徐夫人一干人等。她此刻第一次萌生买凶杀人念头，无法接受眼看着徐夫人母子就此逍遥而去的结果。
“大郎，他说算了，他不再追究了。”赵元梧此时大感挫败，为了女儿的名声，他也只能认了。
三人默然许久，只得认了。
赵陶陶看着桌案上摆着的、还散发着墨香的合离书，默默读着上头的一字一句，此时万般懊悔，一时的大意就让秋娘失踪，此时手上不单没了反击徐夫人的最佳人证，说不准还间接害了秋娘的性命。
是她一时意气，透露出掌握文邦安行踪这条线，让徐夫人警觉，随后放张四去带走秋娘；是她无谓的心软，害得湛卢晚了一个时辰到红袖楼，生生错过救出秋娘的时机……
姐姐无辜受辱、齐贤身上背负的仇恨、那么几条人命……就只有眼前这张薄薄的合离书来终结所有的冤屈？而她却是这样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对母子置身法外，从此逍遥过日？
她出了母亲的院子，脑子里久久地纠缠在愧疚和悔恨里，狂乱之下举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眼角却瞟见姐姐只离她两三步的距离，满脸是泪。
赵陶陶赶紧收拾起情绪，两步上去抱着姐姐，替姐姐擦着眼泪，赵蓁蓁随即笑了，伸手搂住她，可这哪里能骗得过赵陶陶，她分明在姐姐眼里看到那一抹藏不住的心碎，仿佛闪着寒光的银针，刺痛她的心。
“听说昨晚爹爹带着侍卫出门了，方才回来，是又出了什么事吗？”赵蓁蓁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异样，如旧日一样温柔。
赵陶陶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总要知道的，便把父亲刚才说的话，对姐姐说了。
她无力安慰什么，只得强作笑容，道：“阿姊，不论如何，你往后同他们母子再无关系了。”
赵蓁蓁听完，面色无波，呆站了片刻，笑了笑说：“既然爹爹回来了，我就安心了。陶陶也累了，快回去歇歇吧。”说罢也不等赵陶陶，转身便走了。
赵陶陶站在原地，心痛难言，只觉得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都令人深感无力，变故接踵而至，令人应接不暇，甚至让她对自己、对将来都产生了怀疑。
她顿了顿脚，返回去找母亲禀一声。她要去大相国寺，在佛前静静心。
赵蓁蓁如悬丝傀儡一般，被伺候着喝茶、进食，随后她又遣开女使们，独自留在房里。女使们见她肯进食，都松了一口气，并不敢打扰她。
她用了全部的力气去回想，当时是如何接受文邦安的：彷佛是十二、三岁时，随父母去韩国公府做客，期间她偷偷去了长安旧日的房间，遇上文邦安，文邦安说自己思念长兄，常常流连在长兄的房里……
她认识长安时就认识了他弟弟，那也是个在长辈面前耀眼的少年，但他们这群孩子一块儿玩的时候，长安的弟弟却总是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从不主动和他们说话。
可那一次，文邦安和她说了很多话，全是谈的长安。
后来几次，也是同样的情形……直到两年后，文邦安临去白鹿洞求学之际，向她吐露心迹，她才接受。
……
她第一次推拒时，文邦安强行扯开她的衣衫，十分恼怒地在她胸前咬了一口，骂道：“你还想着他对吗？此刻是不是更觉得我样样不如他？”她当时惊了，文邦安方才自觉失言，悻悻地放开她走了。
昨日，她意识不清时，听见耳边有人恨意深沉地说：“你以为他回来了，你就可以舍了我同他好吗？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是他，所以才不肯同我好？我就算毁了你，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哈哈哈哈哈……”
脸上早就冰凉一片，赵蓁蓁却毫无感觉，任由那蚀骨的刺痛感去侵腐皮肤，直到眼前闪过刚才妹妹狠狠扇了自己个儿一巴掌的画面，赵蓁蓁才忽感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抓着衣襟，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该要走的路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采桑，进来替我更衣。”
赵蓁蓁换了一身青白色四合如意叠牡丹花暗纹的云锦齐胸襦裙，外面是一身妃色刺绣凤穿牡丹团纹的长褙子，青丝如云挽成同心髻，上头簪了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鸾凤衔珠钗，左右各是累丝翠边东珠莲花掩鬓，峨眉淡扫，朱唇轻点，更显气度清华，雍雅自若。
女使们都有些暗自吃惊，这两月里，除了进宫和回王府，郡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隆重地装扮了，也谢绝了外头的多场邀约，今日故意穿得这样鲜亮，莫非是要进宫吗？
也不敢多问，只跟着出门。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衙的大门前，宁王府的车驾上缓缓下来一位盛装女子。这女子下车后，抬头看了看衙门的烫金黑底牌匾，调匀气息，一步一步稳稳地朝里头仪门走去。
守门差役见她气度不凡，雍雅华贵，款款而来宛入无人之境，哪敢阻拦。正好胡武襄从衙门里大步出来，见到这女子进来，一眼就认出是谁，赶紧迎上去躬身道：“郡主安好？不知郡主前来有何要事？”
赵蓁蓁微微颔首，笑道：“胡捕头客气，我是来告状的。”
赵陶陶跪在释迦牟尼佛前，合十参拜。
她不妄求什么，只一心忏悔自己这几天的起心动念，沉浸在禅音佛语之中，把心境平复、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闻一人的脚步声渐进，赵陶陶不禁睁眼来看，原来是大相国寺的主持智明。她赶紧起身见礼，问候道：“主持安好。”
智明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笑道：“县主诚心，在佛前已跪了半日了。”
赵陶陶略有些惭愧，“让师父见笑了，凡俗之人，贪嗔痴念过盛，只好在佛前多跪跪以求静心。”
“县主可是有所求？”
“不敢妄求什么扰了佛祖，只是近来事多繁杂，我对持心所愿之事生了疑虑，觉得有心无力。”
“县主是准备放弃了吗？”
赵陶陶迟疑地说：“并非是想放弃，而是迷茫，不知能我走到哪一步？”
智明和尚微微笑了笑，只说：“地藏王菩萨发下弘誓大愿，若不能度脱一切苦恼众生出离苦海，誓不成佛。五五百年已过，这世间烦恼众生可得尽脱了吗？地藏王菩萨可成佛了吗？”
赵陶陶默默不语，半响后方畅快地笑道：“是我心乱了。深谢师父指点迷津。”
她心事得解，心情舒畅了许多，便想着去御史台那处的果子街去给姐姐买些新鲜花样儿的吃食，马车沿着汴河下了钟楼没多久，就听月升指着窗外喊道：“姑娘，咋们家的车停在开封府旁呢？怎的来了两驾车？”
因赵元梧等素日出门都是骑车，极少用车，赵陶陶不免觉得蹊跷，便吩咐停了马车过去问问，一问才知，竟是父母兄姊都在开封府内。
她急忙下了马车奔过去，却被差役们拦在大门外，说里头在审要紧的案子，轻易不能进去旁听，碧海正要表明自家的身份，恰好又是胡武襄过来，见着赵陶陶被堵在外头，快步迎了过来，一边拱手道：“没想到和小郎君这样有缘，方才还念着你呢，便又见着你了。”
胡武襄年轻憨直，没分辨出眼前这个小孩儿是女扮男装，因此嘴上也没个讲究，竟说出“有缘”二字，惹得赵陶陶握着拳头掩在鼻尖下，暗笑不止，也抱手说道：“正愁着如何进去呢，胡捕头就来了，当真是巧。”
月升和碧海见自家姑娘在外头装郎君越来越老道，她们小孩心性，也忍不住转过脸偷偷笑起来，弄得胡武襄搞不清状况，但他生性爽直，也不计较，便吩咐看门的差役让赵陶陶等人进来。
赵陶陶三步并作两步就朝仪门里头走，胡武襄见她们只顾着往大堂走，心慌了几分，快步上来拦在前头，急切地说：“小郎君止步，若是有官司要打，先与小的说便是，里头正在审一个极要紧的案子，等闲之辈是不能进去的，若扰了贵人，小郎君可是吃罪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