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陶陶却是另外的心思,她始终坚守着前世的文明,许多观念在她身上已经打下烙印,不愿意眼铮铮看着文邦安母子就此被放过,姐姐受了如此大辱,若不把他们下狱流放,公平何在?此时见周元煦上来阻拦,十分恼怒,正要说话说时,周元煦走进几步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父母亲应当在赶过来的路上了,凡事等你阿姊醒了之后,让她自己来决定,让你父母来决定,你别意气。”
赵陶陶正想反驳,却心念一动,恍然醒悟,眼里闪过一丝感激,便也拉住齐贤,劝道:“小公爷说的在理,是我冲动了,贤哥哥,先找个院子将阿姊安置下来,等着我爹娘来。”
齐贤便也点点头,低声道:“随我来吧。”他紧紧抱着赵蓁蓁,熟门熟路地往十年前他住的小院儿去。
待一切都安置好后,齐贤自去后头处置一干人,赵蓁蓁终是扛不住药力,昏昏睡去,女使婆子们守在房里照看着,赵陶陶不忍看,悄悄退出房间掩上门,靠在门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妹妹,来喝口热汤。”周元煦站在西厢房的檐下,招呼她过去。
她这半日受了极大的惊吓和震动,且长时间处于盛怒之下,到这会儿事情平息下来,才觉得精疲力竭。周元煦唤她过去,她便也过去,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怎么还没走?周元煦轻手轻脚地拉她袖子进厢房坐了,端了碗热汤放到她手里,温声说:“等王爷娘娘到了我再走,我不放心你。”
赵陶陶接过碗抱在手里,双手一碰到滚烫的温度,才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心里冷。恐惧、后怕,排山倒海似的涌上心头,说到底,事情没有结束,赵蓁蓁醒来之后会如何,才是她心里最大的惧怕。
周元煦早就发觉她不对劲,这会儿见她脸色苍白,嘴唇乌青,衣襟上的几滴血迹看起来尤为惊心,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四处察看了一番,这房里久不住人,除了家居摆设什么也没有,急急地叫住一个过往的婆子,塞了张银票,让她去赵蓁蓁房里找件袍子过来。
那婆子得了厚赏,不到半刻钟就抱了件夹棉大衣服过来,周元煦给赵陶陶披上,蹲在她跟前问,“妹妹,好些了吗?”
岂料赵陶陶一个人坐在哪儿,默不作声地把往后的事千百遍地梳理着,又因为忧心姐姐醒来后的状态,越想心里越是没底,十分害怕姐姐会选择最坏的那条路,不由得心力交瘁,泪水一滴滴地往下流,任凭周元煦在一旁说些什么她也不开口。
周元煦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最后搬个墩子紧紧挨着赵陶陶,侧身背对着赵陶陶,又伸手轻轻把她往自己身上拉了一拉,好让赵陶陶的侧着靠在自己背上。
赵元梧夫妇赶到此间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夫妇倆领着女使婆子们跌跌撞撞地进来时,便瞟见西厢房大门敞开,小女儿坐在墩子上,裹着件大衣服,靠着周元煦挺得笔直的背上已经睡着了。
夫妇倆一心都在大女儿身上,也顾不上这头,径直主屋去了,进去见着大女儿仍是沉睡不醒,只得悬着心让她继续睡觉,留了采芷在近前伺候,余人带着去了赵蓁蓁的院儿里。
湛卢带着采风回去时已经把他经手的部分详细地禀清楚了,顾如云便知今日之事也是多亏了周元煦,算是这孩子又帮着救了大女儿,对周元煦再添了几分满意,进到这头见两个小儿女家如此情状,心里也明白几分。
顾如云偷眼看过自己丈夫的脸色,明显不会舒畅的,可她是个母亲,自然想得更远更多。这小女儿从小就不是个贞静贤淑的性子,眼见着一天天的就长大了,不免也为她的终身大事担忧起来,谁料到才十岁就被周家这小子慧眼惦记上了,虽说现在下定还太早,可顾如云心里也多了几分宽慰,便对吴嬷嬷细细嘱咐了一番,让她过去唤醒小女儿。
吴嬷嬷跟着顾如云心惊胆寒地过来,一路上主仆倆把各种最坏的打算都预想了一通,赶到韩国公府时,只见门户紧闭,却自有个伶俐的小子在门外溜达候着他们,将马车引到角门处进去。
进府见诸事平定,齐贤将下人约束得当,外头人来人往照常,丝毫不知这府里发生了惊天大事,才算把悬着心稳稳落到实处。吴嬷嬷也知道来龙去脉,又见周元煦留在这府里将赵陶陶照顾得极好,更是对他另眼相看,笑吟吟地过去连连福礼,对着周元煦千恩万谢了一番,周元煦还不知她身份,也不敢老实受礼,红着脸立在一旁。
赵陶陶被叫醒之后,立刻就清醒了,要跟着吴嬷嬷走,走出几步她又跑回去对周元煦敛身一礼,柔声说:“哥哥,今日多谢你,我心里感激得很。再有,秋娘的事你不能再管了,三哥哥会去料理的。”
周元煦连忙摆手,急急地说:“无妨无妨,你府里定要忙上一阵了,我明日就让十六去办,你放心。”
“不能!”赵陶陶有些急了,涨红了脸,有些嗔怪地说:“你当真想被御史参一本吗?”说罢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跑了。
周元煦陪着赵陶陶历了这一日,有许多的疑惑想问她:齐贤到底是谁?和赵蓁蓁有什么关系?他们又是怎么打听到秋娘的?……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和赵陶陶说,可现在他只能看着赵陶陶匆匆离开的背影。
周元煦在原处站了会儿,心想,还是等妹妹自己同我说吧,便笑了笑,带着十六走了。
赵陶陶进去她姐姐原来的院儿里时,见院子里跪了好几个小厮和婆子,都是被捆着的,待进入屋里,只见文邦安、张四身上胡乱套着袍子,以及孙婆子一起都被王府带来的婆子们压制在地上,唯独徐夫人强自撑着,还坐在一旁。
屋里还站着个三十出头的锦衣娘子,正在向顾如云回话,原来这个就是文暄的妾室苏小娘,今早文暄出门后,她的院儿门也被人从外头锁了,直到不久前才被人打开,茫然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如云知道这个苏小娘没有子嗣,是个老实安静的,只一心照顾着文暄的起居,不爱理外头的事儿,而赵蓁蓁为着公爹的缘故,日常对她也是多有照顾,且听闻苏小娘刚进府时在徐夫人手上吃过好些苦头,是断不会与徐夫人沆瀣一气的。
因此顾如云也是客客气气地问:“国公爷去了何处?怎的不在府里。”
苏小娘不敢欺瞒,老老实实地说:“国公爷前日同大哥儿相认了,十分欢喜,昨日去寻了张侯爷致歉,今日一早又出门去宗祠处寻族叔了,商议如何处置夫人和二哥儿。”文暄日常都是由苏小娘伺候,又喜她娴静,自然有事也不会瞒她。
可徐夫人却跳将起来,骂道:“贱人,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还不滚出去。”苏小娘略往旁边退了一步,并不答话,只看着顾如云。徐夫人偏不肯消停,上前就要打苏小娘,一旁的吴嬷嬷早就忍了一肚皮的火,快步护在苏小娘身前,驾住徐夫人的手,毫不客气地骂道:“人贵自重,贱不贱的是看人做的事,就如夫人和公子做下的这些事,谁是贱人谁心里还没数吗?”
赵陶陶在一旁听了忽然觉得很自豪,她长在这个家里,从小就竭力地推广后世更文明、更人性化的思想,果然他们家的人说话做事就是不一样的。
徐夫人却也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她同孙婆子两个黑心烂肺的早就商量好,让赵蓁蓁吃下迷魂药,趁她意识不清时动手,若醒了之后肯乖乖就范便暂且不提张四的事,若执意要闹起来,便诬她一个通奸,他们再想办法把张四远远送走便是,横竖也是不会闹到外头去的,宁王府为了女儿也必须吃下这个哑巴亏。只要赵蓁蓁和文邦安不合离,文暄要处置他们母子也会有所顾忌。
因此她倒是一把推开吴嬷嬷,冷笑道:“是啊,谁下贱谁知道,却不知今日是谁在房里和奸夫苟合被我儿抓了当场,你们仗着势大,就想颠倒黑白吗?”
顾如云哪知道徐夫人如此厚颜无耻,当场反诬大女儿不贞,气得一口气堵上心坎儿说不出来话。
赵陶陶直视着徐夫人,她此刻下唇裂了个伤口,唇上染血,头发忙了这半日早就凌乱不堪,衣襟上也是血淋淋的痕迹,目光中带着深沉的恨意和邪气,看上去竟有些癫狂,令人害怕。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将徐夫人逼着跌坐在椅子上。忽然间赵陶陶大笑几声,沉声对徐夫人说:“既然夫人说我们家仗势欺人,恕我这个小辈不懂事,今日就欺了你们母子又如何!趁着天气还早,来人啊!将这地上几个捆了送进宫里去,我要去见圣人,求圣人来判一判是非黑白!”屋里的婆子们应声而动,就要去外头拿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