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们好奇心大起,三两结伴想上楼去瞧瞧,可左右两边的楼梯上都各站了两个女使,却不是这酒楼白衣粉裙的女使,竟是宁王妃和永嘉郡主的贴身女使,礼貌客气地笑着劝客人们回座稍待,介绍说待剪彩礼成后便有精彩的走秀。
谁还敢硬闯?
剪彩揭牌匾没有什么新鲜花样儿,这半年间百姓们也见过几次了,只是见着这酒楼的股东,除了木兰学院是杨山长出面,另有两个看不出身份的娘子,还有锦绣坊的秦娘子、玲珑阁的楚先生和张八家的张顺清。
观者即刻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有的说:怎的没见着几个官家府邸的人来剪彩?都是些商户?有的说:莫非这学院也是一心从商要来赚咱们的钱?便有人欲言又止:这可是有宫里背景的,你们怎可胡说?
可就在这时,杨山长宣布了酒楼开业后,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赋新酒楼中木兰学院所得利润,将全数用于兴办义学。木兰学院计划从明年开始,将在开封府及邻近地区兴办义学,供寒门子弟免费就学。具体的办学、招生计划,将在每年十月公布于木兰学院的公告栏上。请各位届时前往查看。”
众人愣了片刻,人群中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同时,左右两栋酒楼及中间小牌坊的匾额都被揭开,从左到右分别是:宴饮-赋新-女子会所。
众人哪管那么多,一窝蜂地就要进去。去左边的酒楼没问题,都有序地进了,可右边却被拦下,男子统统令其折返,女子则是预约登记,只能从第二日开始对外营业,又给发了本小册子。
好说歹说都进不去,好些人开始骂了起来,但才骂了几句,即刻被人劝阻:人家这酒楼赚的银钱是要用来办义学的,既是有规矩,照着规矩来便是。又有人说:奴家表姐便是木兰学院第一期毕业的,如今已在宫里给娘娘们做先生了,她年轻守寡,都是靠亲戚周济才能活下去的,谁能想到有如今的体面?奴的表姐与我最是要好,奴也在木兰学院报名待选,谁人要是敢说木兰学院的不是,奴家是第一个不依的!
……
附和者众。
进不去的大小娘子们,再是心怀不满,也只得作罢,悻悻地拐去左边的宴饮,可一打开册子,看着里头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介绍,更是兴奋难安了!
在说回女子会所里头,宾客们虽说觉得无趣,可有新鲜美味的吃食、相熟的人家聚在一起说话,渐渐也就没有抱怨。正在她们聊得兴起时,忽然间室内的灯光暗了下来,随后几顶巨大的枝形灯架,从层叠交错的粉色幔帐之中缓缓降下,烛光荧动宛如满月华光,高低错落地映照在堂上,最美妙的是枝形灯架上悬了无数的白水晶叶片,群光摇曳的烛火映射之下,投下点点星光在那狭长的高台上。
此刻二楼的廊上丝竹之声响起,悠扬婉约,动人心魂。
宾客们心魂荡漾,注意力还停留在头上的几顶灯上,没留意一名盛装女子忽然从狭长高台后的纱屏后,袅袅娜娜地款步而出,身上是一套光彩耀目的冬日穿的镶毛袄裙。
这女子裙幅微动,步步生莲,脚下是点点繁星闪烁,光华璀璨,行走时犹如九天仙女下凡一般出尘脱俗,可底下立即有人笑开了:这是七月啊,怎的就穿上大毛衣裳了,怕不是这堂上冰盆放得多,给冻着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
可锦绣坊的东家秦娘子在这时迈上高台,在一侧站定,环视全场,泰然自若的微微一笑,朗声说:这位女模身上穿的,是锦绣坊今冬即将推出的华裳,名为……”
待女模折返往回走时,玲珑阁的女管事也登上台,介绍女模头上簪的新款头面……
随后,第二位女模登场……
果子巷里人声鼎沸,宴饮和会所里的热闹按着计划在上演,赵陶陶呢?等杨以筠剪完彩,她在两边各露了个脸,就不见了。
她换了身不起眼的袍子,留了月升几个在女子会所帮着嫂嫂,自己骑了精灵,出南熏门往承天寺去了。
承天寺在南熏门外差不多五里处,就在官道旁边,并不偏僻,但一来一回得要两个时辰,她是瞒着所有人独自去的,得赶在天黑前回到城里才能确保自己安全。
可刚出了南熏门不久,就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会儿刚过午时,日头正毒的时候,官道上车马少人也少,赵陶陶便把精灵往边上赶,想让这位急冲冲的赶路人快速通过。
谁知马蹄声到了她身后就缓了下来,随后那马小碎步赶上她,冷不丁地对着精灵打了个响鼻,气得精灵直拿头去顶那马儿,只可惜精灵不如那马儿高,只顶在人家的嘴筒子上。
赵陶陶认得这个淘气的马儿,想也没想便扭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话一出口心头就了然,除了赵祯告诉他,还有谁知道她今天的计划?
周元煦轻拍了拍他胯下那只灰白相间的河套马,唤作“乌云”的,笑着说:“六哥让我陪你去的。”日头太大,他笑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汗流成小溪,他却从袖子里取出绢子给赵陶陶擦汗,又说:“承天寺我去过,不远,但不知道现在里头什么状况。能让精灵略跑快些吗?咱们回来的时候再慢慢走。”
赵陶陶便拍了拍精灵,宠溺地哄着:“乖乖精灵,辛苦你一下,等会儿给你果子吃。”精灵甩了甩尾巴,像是听懂了似的,甩开蹄子就跑了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下了官道,远远就看见了承天寺。
赵陶陶见着门前四个持枪挎刀的侍卫,就知道自己选择推后几天才来是对的。他们拉着马绕道山门后,由着马儿自己休息吃草,找了棵榕树,趴在墙头观察了会儿布局,顺顺当当地溜了进去。
承天寺本就是个清冷偏僻的寺院,后院儿更是人少,两人一下子就在厢房里找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穿一身灰扑扑的素纱襦裙,靠在窗下做针线。
赵陶陶怕被人看见,便和周元煦闪身进了厢房,顺手掩了门。
还没来得及他们上前见礼,这李娘子手上的活计就掉在地上,满脸满眼的不敢置信,随即起了身,颤声唤她们:“十九娘,国宾爷。”
原来这李娘子是真宗大行后才被送出宫的,此前虽有意被安排住在偏远清净的阁子里,却也时常有机会能远远看上几眼赵祯,自然也是认得他们的。
赵陶陶两人却羞愧起来,行了大礼,道:“我们却还不认得李娘娘,是李娘娘用心了。”
李娘子呆在原处欲言又止,生怕一问出口,心里陡然生出的希望就要破灭,赵陶陶赶紧上前,握着李娘子的手说:“是六哥让我们来的……”
她话未说完,李娘子身上一软,就要哭倒在地,赵陶陶忙把她扶着坐了,等她略略平复了心神,才说明原由。
赵陶陶说话时细看这李娘子,见她头发花白,颜色不在,眼角眉梢都是愁苦,想来是常常挂念着那个不能相认的、地位尊崇的儿子,又看李娘子的眉眼,确实和赵祯有几分相似,但若是把赵祯、刘太后和李娘子三人放在一起,不知情的人多半是会说前两者才是母子,因为赵祯的神态举止,和刘太后才是如出一辙的。
她自然不会去说这些闲话惹得李娘子伤心,只眉飞色舞地同李娘子说了好些赵祯近日的事情,听得李娘子不停地抹泪,但脸上却渐渐焕发出神采来……
从承天寺出来时,日头还是照得人脸上发痛,两人也不骑马,在林间靠着官道行走,躲避太阳。周元煦牵着赵陶陶缓缓走着,见她在厢房里就跟着哭了两场,眼下也是极不畅快的样子,便问:“还在为李娘娘伤心吗?”
“我同李娘娘不熟,倒不是为她伤心。”
“那是为了六哥?” “也不全是,六哥若是不顾一切地要相认,也不是做不到,可他不能,连我也觉得不能。亲生母亲就在十里之外,却还要个外人居身其中来传情达意,越想越觉得悲哀。”赵陶陶叹着气,十分沮丧。
周元煦默然片刻,也说:“六哥是官家,身不由己。”
赵陶陶忽然仰头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哥哥,你说做这个官家有何意思?”
周元煦自嘲地笑了:“身在九霄之上,手握至尊无二的权力,俯视众生,天下唯我一人的体验吧?所以才引得英雄人物竞先争夺。”
赵陶陶却不言语,突然甩开他的手,走到一汪溪流旁坐下,放肆地脱了鞋履和袜子,把脚放进溪水中解暑,还故意使劲地晃荡,打得水花乱溅。
周元煦眉头一皱,正想唤她不可这样无礼,可一念起一念落,她只是在他面前这样放肆,坦坦荡荡的,有什么不好?当下他也释然,过去依样脱了鞋袜,更是下到溪里头去踩水玩,水里的碎石硌着脚底酥酥痒痒的,无比的清凉透彻,倒是把他自己乐得笑了起来。
“你是想骂我来着,对吧?”赵陶陶幽幽地仰头看着周元煦,嘴里轻轻溢出这么一句。
“你也是故意这样做,想瞧我会不会阻拦你,对吧?”周元煦福至心灵,回了一句,赵陶陶就笑了,笑到后头就笑不出来了,悻悻说道:“我不喜欢现在这些规矩,我梦里头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