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荆县就已渐渐褪去了安静，逐渐变得人声鼎沸起来。县衙外守着的两个官差还在打着哈欠，菜市的摊贩都快把地儿挤满了。
荀先生提着纸包走入县衙，身如孤松，宛如江南那一抹天青，步伐松快。
“吾之裕达来了。”
沈秦将荀微迎进去。
“大人，您又将微之言当耳旁风，再怎么勤政也得顾惜着自己身体啊。”姓荀字裕达的幕僚一脸无奈，“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犬晚，您说说，昨夜睡了可有三个时辰？”
沈秦难得心虚，转移话题，“裕达你手头提的什么？怎还带礼来了，恐有贿赂之嫌啊。”
“这是鹿茸，在下家中偶然所得，给大人您补身子的。”荀先生幽幽地。
“……”一向不苟言笑的沈大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先生可用早食？不若去永民巷看看。”
荀先生一下想到了开在永民巷的那间食肆，面色不由得有些怪异。
他的确是一早就想去尝尝食仙居的饭菜了，却不知道沈秦也有此想法。
不过荀先生很快就释然了，与沈秦一同出了县衙，往食仙居去。
二人到的时候，沈惜娇刚开始营业不久。
食仙居门口却已经排起了长队，粗略一看，竟有二三十人。
荀先生诧异地与沈秦对视了一眼，“这……才卯时吧，就已经这么多人了？”
沈秦也很惊讶。
这一刻他甚至是有些茫然的，到底是听的再多不如自己亲眼一见，沈秦此刻才意识到，那个素来与他感情不怎么和的女儿也是个能顶天立地的女子。
能出妙策收拢商贾，又能养家，似乎……嗯？怎么还胜过他？
“哈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也难怪那陈家食肆的掌柜会眼热了。”荀先生赞叹一声。
看着人满为患的食仙居，沈秦也不由下意识点头。
沈惜娇在后厨摊饼忙的头也不抬，两个吃饱喝足的食客起身去付钱，结账的地方挤满了人，许娘子、沈母的算盘珠子打的都快冒火星了。
而除了跑堂的沈安以外，其余人都在打饭，今儿除了每日必备的几道菜外，还添了一道豆花。
食客们对豆花的喜爱超出了沈惜娇的想象，才上了一会儿，装满豆花的木桶就被挖出了个大洞，眼瞧着就快空了。
人们交谈着，饭菜的香味勾的人食指大动。
人生百态不外如是。
沈秦正感慨着，就发觉不知何时已经轮到自己买饭了，一边感叹食仙居的打饭速度，一边掏钱——
“老……”阿柳捂住自己的嘴，那一声“老爷”险些就叫出来了！
老爷怎会在此？这，没人与她说过啊！
一旁的林娘子也很惊愕，不过她到底是年长些，比阿柳沉得住气。
“这位客官想要点什么？”林娘子只怔然片刻，便挂上礼貌客套的微笑来，“这是扁粉菜，食仙居的招牌，还有软面煎饼、以及刚上新的豆花，分咸口和甜口，只需两文钱。”
沈秦虽一早就知沈母、林娘子她们都在食仙居帮沈惜娇做工，真正见到人了却还是难免心情复杂。
尤其是看到林娘子后。
要知道整个后院中脾气最好的就是林娘子了，从未跟人红过脸，对谁都是温柔如水，也很少对他提过什么要求，总是在他身边默默无言、体贴入微。
可这会儿他瞧着林娘子，就算把那张脸盯出了花来，也还是只有礼貌疏离。
沈秦沉默片刻，“一碗豆花，两张软面煎饼……豆花要甜的。”
沈秦去给钱时，把沈母也给吓了一跳，“不必……”
她下意识不太想收这一家之主的钱，从古至今，夫为妻纲、妻以夫为天，自己做的东西拿还能让丈夫掏钱？
这并非是沈母迂腐，而是向来如此，她顶着这个“贤妻”的名头已经太久太久。
然而沈母话还没说完，许娘子就一把将钱拿了过来，还冷哼一声，“不必什么不必，你见过谁吃饭不给钱的？”
“理当如此。”沈秦倒很能接受的来，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总不能他是那个“例外”。
沈秦拿着买好的饭食，走向荀先生所在。
“可是在家中我们不也会做饭、绣香囊，也从来没收过钱啊。”沈母收回目光，眼里露出一丝迟疑。一家子出到外面就要明算账了吗？
许娘子表示：要算，当然要算！
“好阿姊，你也说了那是家里！”许娘子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出来了谁还管这一套，又有谁知道他是我们的什么人？”
“既然不知道，就该按规矩办。我可不认为，向来如此，便是对的。”
沈母一愣，脑海仿佛遭到了重击，回荡着许娘子的话——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大人倒是比在下慢许多。”见沈秦这会儿才回来，荀先生笑着调侃。
沈秦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方才瞧见内子。”
荀先生恍然，看沈秦神色如常，也不多问人家夫妻之事，全副心神都放在面前的饭食上。
而一旁沈秦犹豫了会儿，先挖了一勺豆花。
豆花上浇着一层红糖水，口感软嫩丝滑，红糖的清甜和豆香完美组合，让人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沈秦都惊了，没有想到沈惜娇竟有这般好厨艺。
“此为最佳！”用完这一碗豆花，他忍不住发出赞叹。
一旁的荀先生把手里的软面煎饼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我更喜欢这煎饼，表皮酥脆，内里松软。这白案功夫可不低啊。”
这时，沈安走过来，拿了几张包好的软面煎饼，饼散发着热气，显然是刚煎好不久的。
“二位，这是我们娘子给的。”
他小声地说。
荀先生看向沈秦，后者愣了一下，才对沈安颔首，“替我们多谢你家娘子。”
沈安走后，沈秦看着那几张点着芝麻的煎饼，心头陡然复杂，走的时候，他又去给了一次钱，许娘子依旧收下。
这次沈母没再说什么。
沈秦似乎就只是单纯来吃个早食的，来的快，走的也快，没有惊动任何人。
中午还未开业，食仙居门口，几个人就今早的豆花发起了一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