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娘子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普天下的男子。
大齐官员成百上千，却无一人是女儿身，那些个中饱私囊、不把百姓当人看的蠹虫，个个顶着道貌岸然的假面。
他们高呼着，扯了一面“三从四德”的大旗，来围剿女性，逼她们顺从、要她们谦恭。
“真要说起来，男子不就只比咱们多长了个玩意儿。”阿柳在下半身比划一下，“凭什么他们能科举入仕，我们便不能？有些人还不如我呢！”
沈安看着她豪迈的动作，作为这里面唯一一名男性，他汗颜。
阿柳是不是跟许娘子学坏了啊……
他偷偷看了一眼许娘子，自以为很隐蔽，结果被后者抓个正着，还被瞪了一眼。
而沈惜娇惊讶的目光至今没收回来。她惊的是阿柳居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毕竟相比较起她来，阿柳、许娘子等人都是纯正的古人，人受环境所胁，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甚至可能有人终其一生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被“胁迫”。
但二人既然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她们意识到了。
她是不是也有在下意识地俯视着他们呢？
沈惜娇陷入了沉思，而其余人依旧自顾自在说，眼下还未营业，食材又准备齐了，正是闲着发慌的时候。
“哼，真要如那些人所说，女子不如男，那我们做的这间食肆又算什么？”许娘子忽然来了一句。
沈母一愣，阿柳大为振奋，“是啊，咱们能把食仙居开起来，生意还如此红火，不就说明了比那些掌柜强？”
此前食仙居就因生意太过火爆，惹得陈家食肆的掌柜眼红陷害。
那陈掌柜不也是个男子？
放眼这荆县上下，还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男子，她们能做的比这些人好，就已经能说明一些东西了。
就连一旁的沈母听了都暗暗点头，然后不等许娘子指出来，她自己先惊了。
她何时也被带偏了？
沈母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当许娘子说起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时，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这不对”，反而是觉得“此言有理”。
她细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为，越想越心惊。
虽说开个食肆上没什么，沈秦也同意了，可想想沈母都干了什么？与数个外男交谈接触、此前担心沈秦在官衙住不好，会定期送过去衣物、鞋子……近来是一件都没送。
更别说前些天沈秦来食肆吃东西，她还把人晾在一边。
这桩桩件件放在从前，是绝无可能发生在沈母身上的。
可是现在它就是发生了，不仅发生了，沈母心里甚至一丝悔意也没有。
唉，定是这些年太过操劳家事，才会连东西都忘了送……想来沈秦也是能体谅她的吧。
沈母略带一丝心虚地想。
官衙正堂上，沈秦忽然摸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大人，身体为重啊。”荀先生一愣，顿时一脸痛心疾首。不用说，肯定又是觉得沈秦没有好好顾惜身体了。
沈秦：不是，他这几天睡挺早啊！
沈秦摸了摸鼻子，随口应了一声，也并未去深想，定是最近天凉了，欸，说起来他夫人不是该送御寒的冬衣了吗？
为何这些天下来什么都没看见？谁见着他冬衣哪去了？
此时的沈惜娇很沉默，她起初办这个食肆，只是为了自己。
那时候家里没钱、便宜爹眼看也是个靠不住的，那一大家子人总不可能放着不管，就这样任由他们饿死吧？
她就只好自己撸起袖子上了。
食肆做到如今的规模，沈惜娇并不意外，但阿柳和许娘子等人的变化，是她始料未及的。
就像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停下来想歇一歇，才发现身后已林荫遍布。
或许这棵树还很小，可早晚有一天……它能长成苍天巨木。
这时，阿柳随口一言说出口，“别的地方或许咱们管不了，可荆县县令不是咱们家主君吗？娘子你说，咱们能不能向主君提议，改了这律法。”
“这怕是不成了，地方无权变法，除非上头有令。”沈惜娇笑。
皇帝不说改，哪个人敢改，而且从古至今但凡涉及“变革”，后面跟的都是一串血淋淋的数目。
他们今天敢改，明日怕不是就要一家老小被五马分尸。
阿柳悻悻，“奴也就是随口一说……”
许是被沈惜娇多提及的现实打击到，之后没有人再提什么改革、让女子也登上殿堂，与男子共有一席之地的话。
她们都知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不过想法是不会被抹消的。
过了一会儿，徐九娘满脸憔悴地来上工了。
沈惜娇见她脸色不好，便关切道，“为何脸色如此难看，可是身子不适？若是不适可以请假的。”她猜测会不会是昨天徐九娘被石大郎一家弄伤了。
可看徐九娘又不似有外伤的样子，难道是内伤？
很快沈惜娇便知道是猜错了。
“多谢沈娘子挂念，我无事。”徐九娘抹了一把脸，忧心忡忡，“只是吾女许是好奇，问了她兄长一些事情，被吓着了。今早起来我便发现她起了高热。”
徐九娘不知昨夜的官差是沈安叫去，亦不知沈惜娇等人早从沈安嘴里得知石大郎一家之事，是以并未言明。
沈惜娇也只当做不知，“可好些了？若是需要人照看，怕是离不得你。”
“无事，有她爹看顾着，来之前我已给她吃过药了。”徐九娘摇摇头，第一日上工，她并不想给沈惜娇留下不好印象。
徐九娘执意如此，沈惜娇也没有再劝，叫周燕娘先带她熟悉工作。
徐九娘学的认真，大有要一日就将周燕娘所教全部记下的架势。
此时还未至卯时，食仙居紧闭的大门外，五六名食客闲着无聊，就在互相交流一些爱吃的吃食。
蒋胥忍不住“啧”了一声，“还以为来的已够早了。”
随从长南擦了擦汗，看着他们前头那几人，心里很想吐槽一句“你们都不睡觉的吗”，要知道他们可是寅时正就起了，一路紧赶慢赶过来的。
二人住的还是食仙居附近呢，这都没比过这些人。
他们起的得有多早啊？
长南一声不吭，心里对这些人肃然起敬。
而蒋胥的不满并未能持续多久——他面前的几人正在讨论沈惜娇曾做过的吃食。
“要说最好吃的还得是沈娘子做的煎藕盒啊，油香酥脆，叫人吃了一块还想再来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