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走开的妹妹倒回来,听见罗老妪的话,插了一句嘴,“我们家里一天只吃一顿呢!”
沈秦等人不可置信。
罗老妪把妹妹赶到一边去,不让她插嘴,略有些局促地笑了,“各位大人别听小孩子瞎说话,这几日家中都吃两顿。”
“老婆子年纪大了,本来就吃不了多少,两个孩子又还小,两顿够了。”
“祖母骗人!明明是这几日家里收豆子,才吃两顿呢,平时都是一顿的!”
不远处的妹妹又插了一句。
这下罗老妪更局促了,想凶孩子,可妹妹说完就跑了,她也没处去凶,只能不尴不尬地坐在几人面前。
何御史把罗老妪的处境看得分明,他沉吟了会儿,“老妪,可否舍一碗米粥给我?我这恰好还有些银钱。”说着朝随从伸出手。
随从也是机灵,立刻就掏钱袋。
罗老妪哪敢收什么钱啊,“大人真是折煞老婆子了!”
“什么钱不钱的,老婆子这条命都是靠县令大人设的粥棚救回来的,你们啊就是我的恩人,不就是一碗粥。等着,老婆子这就去盛来。”
罗老妪说完便起身走向厨房。
何御史跟沈秦同时起身,跟了过去。
灶头上支着个锅,边缘已经烧黑了,一大锅粥里七八成都是水,表面飘着稀稀拉拉的粟米,还是没脱壳的。
这粟米若是全部捞起来,恐怕一把都不到。
“两位大人怎么……唉,这等地方没什么好看的。”罗老妪盛了一碗粥出来,看到门口的两人先是一惊,随后摇摇头,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
二人都还想着方才看到的那口锅,相顾无言。
一碗粥,一人一半的分了。
米粥寡淡的跟水一样,一口下去,喝到几粒粗糙的粟米,壳刮到嗓子眼,难受得紧。
何御史顶着空了的碗底,半响忽然出声,“若是不收税,你等日子会否比现在好过些?”
罗老妪一愣,“自是会好过许多……”
“既然如此,为何不向上反应减免赋税?”何御史皱眉,县令治理一方人城,就有权为治下的百姓谋取权益。
他想,若是沈秦反应的是这件事,那他会帮上一把。
圣上不是不体恤百姓的君主,只要沈秦上奏,他再里应外合,办成这件事的概率是很大的!
“老妪你多找一些人,联名上书!若是不会写,我教你们,定要将这个税收拉下来不可!”
罗老妪不知道何御史为何突然激动起来,她只是笑了,“县令大人对待我们已经很好了,我等怎好再去难为大人?”
“虽说老婆子只是识得几个大字,可也知道此事不是县令一人就能说了算的。”
何御史胸腔里的热血一点点凉了下来。
是啊……哪里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世家分权、把持朝政,很多时候就连圣上要动一个人,都得再三揣摩,何况是他们呢。
几人起身告别,何御史跟随从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在桌角压了一角银子,而后若无其事地起身,罗老妪丝毫未觉。
这一家子过得如此艰难,这银子该给,何御史暗叹。
秋风料峭,落叶被一阵风刮跑,跌跌撞撞飞走了便再没有回来。
罗老妪送走何御史一行人,刚返回来,就看见小孙女举着一角碎银子,“祖母,你看囡囡找到了什么!”
罗老妪一惊,“哪里找到的?”
“就在桌底下呀。”小孙女指了指桌子,一派天真道。
罗老妪不作他想,拿着那一两银子就冲出去,想要找到方才那几人,好把这银子还回去。
可是路边哪还有人呢?
沈秦一行人直到走的快看不见罗三狗家了,才停下来,望着苍茫的田野,谁都没有说话。
“若是我能再多筹集一些银子,或许便不会有今日之事发生了。”沈秦苦笑一声。
荀先生叹气。
话虽如此,可就算没有罗三狗,也有陈二狗、李黑狗,只要政策一日不改,还会有千千万万的黎民受苦。
只是就算他再怎么犀利,也做不出这种时候奚落人的事。
正当他想安慰一番时,出乎意料的,何御史竟然开口了,“沈大人不必妄自菲薄。你做的已然不错了,甘赣两州今年因过度干旱受灾的郡县不在少数,比起其他的县,荆县已是大大出乎我意料。”
他刚来那会儿,都已经做好了遍地哀鸿的准备了。
结果踏入荆县后却发现此地超出意料的平静。
很显然,这都是沈秦的功劳,若没有他日夜勤干、宵衣旰食,如今的荆县恐怕情况还要再惨上三分。
想起此行路过的那一个个郡县,何御史眼底闪过沉痛。
“税收一事还要徐徐图之。”何御史叹息。
沈秦没说话。
荆县地处干旱,百姓们每年耕种却也只够交税和苟活,很多时候交完税,够一大家子吃的粟米可能就只有那么一袋半袋的。
普通人家留不下余粮,就连那些豪绅士族,每年做好整齐规划,也只能留下够两三个月的粮,这么一来,就陷入了死循环。
百姓们为了活下去只能贱卖劳动力、豪绅压榨百姓的劳动力,却也只得到那么一点点粮食,更别提还有对他们来说,沉重异常的赋税。
“何大人……”沈秦想到这便四肢涌上一股力气。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然而荀先生却按住了他,暗自对他摇了摇头。
沈秦有些不甘心,他不止一次向上官奏请,除了请开仓放粮外,更多的就是想要免了今年的税收,但上官不允,还反过来劝他“为官莫太仁慈。”
他这些日陪着何御史来来回回的走,就是希望后者能出面,上奏朝廷免了税收。
方才他看何御史亦有此意,为何不可?
“大人,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等还要去罗虎家中视察。”荀先生走到他身边,压低声线。
沈秦深呼吸了两下,最终甩袖离开。
何御史似有所觉。
荀先生连忙为其遮掩,“何御史,县令大人想先行一步,寻那罗虎。”
“嗯。”何御史什么也没说,跟上了。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罗虎家中,那罗虎家比起罗三狗更加不如。
四人来到门口时都惊了一下,看着眼前歪歪斜斜、风一吹就倒的茅草屋,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敢问这里可是罗虎家中?”何洪上前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