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秦一行人最先去了罗三狗家中,还没进去,就看见两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在田埂里拔杂草。
起初众人还以为这俩孩子是在玩。
直到看到其中一个稍大一点的、应当是姐姐,拔下草就往嘴里塞!
荀先生大步上前,抢下了姐姐手里的草梗,“这个不能吃。”
却被那两个孩子误会了举动。
姐姐张扎着从他手里跳下去,大叫,“拍花子!是拍花子!”
荀先生一个没抓稳,人一溜烟儿地就跑了,脸黑了。
他长得哪里像拍花子?
院子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正在剥豌豆。
“祖母,外面来了拍花子!”姐姐拉着妹妹跑进来。
“什么?快到祖母身后来。”
老妇转身抄起扫帚。
于是当沈秦几人进到这院子里的时候,对上的就是一个护犊心切的老妇,老妇手上还举着一把扫帚,七老八十了,仍然挥的舞舞生风,“瞎了你们这些个黑心肝的,我的孙女也敢动。”
落在末尾的沈秦和何御史只是被扫到衣角。
打头的那两个就惨了。
尤其是荀先生,因那一对姐妹花指认他就是方才“意图拐卖”姐姐的拍花子,老人家的扫帚基本都冲着他去了。
“这位婆婆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坏人,我等是奉了县令大人之命下乡查访的差役。”沈秦只得站出来解释。
下乡查访越低调越好。
然而如今的局面,容不得他们继续沉默下去了,再沉默好好一个儒雅的文士,都要变成鸡毛掸子了。
老妇狐疑地打量他们。
荀先生黑着脸,把身上沾的灰尘拍掉。
经过方才一遭,他形容狼狈,但气度这种东西是掩盖不住的,更别说一旁的沈秦和何御史,二人官场沉浮多年,身上自有官威。
而这罗老妪年纪是大了,眼却不盲,还很有一套识人的本领,这么一通观望下来,虽不言语,却已是信了七分。
“方才多有得罪,舒和,去给几位客人倒茶来。”罗老妪吩咐姐姐。
稍大一岁的姐姐很懂事,不一会儿就端来了茶杯。
不过罗三狗家这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好茶。
茶叶是去年买的,杯子更是豁了口,但在场之人无论是沈秦还是何御史,都不是计较这等小事的人,喝什么不是喝?
只有罗老妪很是惭愧,“唉,几位也看到了……家中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招待。”
“无碍,老人家怎么称呼?”
沈秦拿过一旁的竹筐,坐下来就开始剥剩下的豌豆,那自然的就跟村口唠家常的村民一样。
荀先生、何洪和何御史都纷纷跟着做。
罗老妪吓了一跳,“大人不可啊!”
“有何不可?”
“他们都叫我‘罗老妪’,哎呀,这……怎好劳烦几位大人,大人们莫要再做了。”罗老妪诚惶诚恐,平日里他们碰到村里的无赖,都不敢招惹,就更别说官差了,那在他们看来太遥不可及。
现在这些遥不可及的官老爷,竟然一个个坐下来,帮她剥豌豆……
罗老妪一阵心惊肉跳,怕极了。
“即使是父母官,吃的也是朝廷禄、百姓米,如何就高人一等了?”何御史冷哼,想到了德不配位的官员。
他最恨此等尸位裹餐之人!
罗老妪见几人都没有要放下的样子,面色也如常,不像是会事毕后转头来责难的人,这才放心。
这时,沈秦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为何就老妪你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罗三狗呢。”
他们此行就是来寻罗三狗的。
谁知罗三狗不在,只有他老娘一个带着两个半大的女孩在家中,来的是他们还还,若是有地痞流氓上门,这几个老弱妇孺如何应对?
见沈秦蹙眉沉思,罗老妪叹了口气,“老伴走得早,老婆子我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早些年征兵,为了给家中减少负担,去了两个大的,结果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狗娃子是我最小的儿子,他两个哥哥死后,娶的两个媳妇,一个跑了。如今家中就我,狗娃子,还有他二嫂,三个大人,还有四个孩子。”
“我老了干不动力气活,只能靠他们,他们白日里都在外做工,要到夜里才回来。”
四人听完均是沉默。
“祖母,我饿了!”妹妹突然跑过来,撇着嘴说,她肚子咕噜噜叫。
罗老妪起身,“好,祖母这就去给你盛米汤。”
罗老妪没有过多去描绘日子多悲苦,这一家子的悲苦也无需描绘,都刻画在老人满跚的步伐、缺了的桌角、还有两个女孩遮不住的脚踝里了。
良久,罗老妪端了一个碗出来。
“几位可要用些?”
“不必,我等都是用过了早食来的。”何御史摆手,“老人家不必顾忌我们,孩子吃饱最重要。”
罗老妪没说什么,只是放下碗。
妹妹吃的狼吞虎咽,米汤沾在脸上也不管,而其余人看着那干干净净、几乎看不着几粒米,都是汤水的碗底,再次沉默。
女孩吃完擦干净嘴,乖乖把碗拿去洗了,露出的胳膊瘦的像竹竿。
整天喝一碗稀的连米都没多少的汤水怎么能顶饱呢?
不瘦才怪了。
“县里折有粥棚,每日都会有人专门发放。”沈秦沉吟了一会儿,“不知老妪可曾去看过?若是不曾,可以领孩子去看看。”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妹妹。
想到方才来时看到的那一幕,沈秦心中更为沉重。
他们还以为那对姐妹是在玩闹。
殊不知可能就是因为吃不饱……才让她们想着食草果腹。
沈秦觉得可能是罗老妪年纪大了,不好打听消息,不知道县城里有救济的粥棚才这样的,毕竟他们一路走来,也看到了不少人在吃早食,那些人吃的虽也不是多好的米粮,可到底能果腹。
都不至于像罗三狗这一家子这么惨。
罗老妪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是啊,如今的县令是个顶顶的好官,若是没有他,只怕上个月,老婆子这一大家子就到阎王殿里面见阎王了。”
沈秦嘴唇嗫喏,似有话要说。
“唉,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都是靠领来的食物过活。”罗老妪看出他有话要问,“县城里放粥救济受灾百姓的事,老婆子知晓,可几碗粥也只能解决眼下的温饱。”
“家里有六亩地,其中两亩是村子里的人瞧着老婆子可怜施舍的,一年到头来收的粟米也就那么些,今年又不景气。
“那些粟米又要交税,又得留一部分到来年,实在是不敢多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