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谢县令大人的，他们也是好人啊……要不是他们，我们一家子可能都活不下去了。”妇人抹着泪说。
她袖子下滑了一截，露出的手上有丑陋的疤痕，那是抓烂的冻疮。
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疤。
对于这些朝不保夕、吃了上顿可能就没下顿的人来说，衣物能够保证身体的温暖就已经很好了，哪里有人能考虑到手脚呢。
就算在寒冷的冬天，因为生了冻疮再难以忍受，也只能忍受下去。
阿柳打菜给她的时候，嘴张了又张，最后沉默地拿出一盒油膏递给了妇人。
妇人一惊，连忙推辞，“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阿柳不知道怎么劝人收下，着急地看向沈惜娇。
“夫人收下吧，只是一盒常见的雪花膏而已。”沈惜娇说。
妇人见沈惜娇一脸平静的说出“夫人”二字，先是脸一红，随后又因为她的话陷入愣怔。
是啊，只是一盒寻常的雪花膏，城里很多女眷都爱用，不贵，几十文就能买到一盒……
可对于她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有了家庭和孩子以后，便会下意识为家庭考虑，冬天了孩子的衣服够不够、女儿想要发簪怎么办、能不能挨过这个寒冬，她有多久没为自己考虑过了呢？
妇人叹息，收下了阿柳给的雪花膏，朝沈惜娇深深一拜。
后面来的百姓明显对沈惜娇更尊敬了。
季石有沈惜娇和阿柳两个人，还有后来拿食材回来的沈母等人帮忙，沈惜娇还是打菜打的手疼。
不知道用出去多少对碗筷，也不知道打了几分饭菜，终于，眼前最后一个百姓向她道过谢后，离开了。
沈惜娇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搞完了。
“累死了，来之前也没跟我们说过会这么累啊。”许娘子捶了捶腿，面含希冀地往周围看了看，又失望地收回眼。
好吧，没有她们能坐的地方。
就在这时，两个官差搬来一个长凳。
许娘子眼睛瞬间一亮。
“抱歉，准备的桌椅不够……让各位受累了。”官差擦了擦汗。
“没事没事。”许娘子只花了一秒就原谅了他们，有地方能做就不错了，还要求那么多干嘛？
沈惜娇也分了一角，几个人一人坐一点点，都不敢坐太多，怕把其他人挤下凳子去。
而百姓们的处境比这要好，至少大多数人都分到了桌椅。
那个从阿柳手中得到了一盒雪花膏的妇人，便是其中之一。
她一共有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女儿。
两个女儿都八岁了，但是常年营养不良，看起来比六岁的孩子都不如，瘦瘦小小的，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怜。
“娘，拿回来了吗？我饿了。”此时小女儿正眼巴巴看着她。
大女儿比较文静，眼神却也是渴望的。
毕竟她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一个饱饭了。
虽说官府每天都有救济粮下发，定时定点的发放一碗粥跟炊饼，但收成不好，荆县的粮仓里也不剩下多少存粮，给他们的份量也仅仅只能保证饿不死罢了。
多的官府也无能为力。
“拿到了，快吃吧。”妇人把吃的推到她们面前。
麻辣香锅飘出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她忍住了。
两个女儿眼睛亮了，争先恐后拿起筷子。
“唔……娘，好好吃！”小女儿吃的快要哭了，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大女儿也是狼吞虎咽。
妇人不停分泌口水，她扭过头，小女儿却在这时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夹起一块莲藕片递到她嘴巴前，“娘，你也吃。”
妇人眼眶湿润了，“好，娘吃。”
麻辣香锅的味道飘散在空气当中，冲散了雨水的潮湿。
妇人看着两个吃的脸颊鼓鼓的孩子，只觉胸口一片滚烫，烫得她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而这样的事并不只发生在这里，尝到了沈惜娇做的麻辣香锅的百姓，全都感受到了这一份冬日里传递来的温暖。
这份温暖，是沈惜娇给他们的，也是官府给的。
每个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悄悄地靠近……
空气很安静，人们却在欢笑，而沈惜娇的手艺一致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沈娘子如此好的厨艺，从前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呢？”
“你没听说过？不会吧，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食仙居，就是她开的。”
“原来是她，怪不得。”
听到这些人交口称赞，沈母等人也与有荣焉。
“姐儿，你听，到处都在夸你呢。”阿柳嬉笑着，撞了撞沈惜娇的胳膊。
沈惜娇瞥她一眼，想故作严肃，却还是绷不住笑起来。
原本的荆县北，是整座城里最混乱的地方，连日的大雨，更是让这里充斥着一种死寂，来到这里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
现在却因为沈惜娇这一顿饭，大变样了。
四处都可见交谈的百姓，就连官差都加入其中，人与人之间仿佛再没有了身份带来的隔阂，热闹之气遍布每个角落。
只要是看到这一幕的人，没有不佩服沈惜娇的。
“请问……沈娘子，这个吃食是怎么做的？”
忽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沈惜娇的注意。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身高没到她腰的小女孩，肤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脸颊上抹着锅灰，脏脏的。
见沈惜娇目光在自己脸上逗留，女孩反应过来，连忙擦干净脸，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脸来，“我、我叫杏儿。”
“求您了！我真的很想学一门手艺，这是我所有的钱，如果不够，等我日后赚了钱再还您！”
女孩紧张地摸出身上仅有的几文钱。
沈惜娇看了一眼，道，“我不需要你的钱。”
女孩刚要失落，她紧接着又说，“不过我可以教你，就看你能学到多少了。”
女孩大喜过望，“是，我一定好好学！”
刚好食材还没用完，沈惜娇用之前剩下的食材，开启了现场教学。
女孩学的很认真，看得出她于庖厨之事上是没什么经验的，动作很笨拙。
但那份决心感染到了沈惜娇，还有除她以外的许多人。
沈母一开始听见沈惜娇要教这个女孩做菜，就欲言又止，心里极其不赞同，到了后面眼神却缓和许多。
“教的这些都记住了吗？”沈惜娇停下来问。
“记住了！”
“那好，你走吧。”杏儿刚脸色一白，沈惜娇就指了指不远处几个徘徊的乞儿，“那是你的同伴吧？他们来找你了。”
杏儿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当即多了犹豫之色。
看她纠结，沈惜娇便说，“放心，我今儿下午还会在这儿，你晚点再来学也一样。”
杏儿这才被说服，跟着同伴们离开了。
百姓们陆陆续续吃完，留下了一堆用过的碗筷，无需沈惜娇亲自动手，其余闲着的人就纷纷撸起袖子，为她排忧解难。
洗着碗的时候，阿柳还问沈惜娇，“姐儿方才为何要教那个乞儿？把自己吃饭的本事教出去，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