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告白静默如谜
茵陈2022-04-18 11:114,401

  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火星终于完全地消失在了舷窗外的茫茫星海之中,除了出风口的气流声之外,舱内一片死寂。直到安静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针对你的那种症状,这个或许有用,它能把脑内多余的信息抽取出去,虽然我不确信已经受损的神经系统是否能恢复……”

  谢旌接过盒子来打开,里面是一件VR眼镜形状的设备,他把它拿出来,对着光线眯起眼看了看,深色镜片并不透光,这让它更像是个眼罩。

  “程医生的新发明?”他问。

  “不,这是南联的林司辰做的,本来是为了把我脑中不属于我的记忆抽掉。”

  “小林姑娘啊,她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差了点,这造成了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他摇了摇头,重新让视线的焦点落回那副眼镜上,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的紧张起来,“记忆抽离……是什么感觉?会痛吗?”

  “倒不会痛,抽离的过程就像做了个白日梦一样。只是醒来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很奇怪,那本来并不是属于我的记忆,但它们消失之后留下的空洞却异常清晰。”

  “那……用这个东西,也可以将我的某段回忆抽走,对吗?”

  “不长的话应该没问题。”安静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但程医生说过,这个便携版的功能无法和实验室的相比,长时间使用会有副作用。”

  “不长不长,比起这些年……嗯,不如说短得像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谢旌仿佛真的像是要清嗓子那样咳了两声,“都卡了我十几年了。”

  他停顿了片刻,像是短暂地沉浸于回忆里。

  “是关于叶离和……方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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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小半瓶酒来,对着窗外的深空晃了晃。“介意来点儿吗?等等……你成年了没有?只看脸真没法判断。”

  “我20岁。ID卡是这么写的。”安静摆了摆手,“不过酒精不行,影响精神稳定。按程医生的说法,连咖啡因之类也应该尽量避免。”

  “都严格按照他那套医嘱,日子就别过啦。”谢旌不屑地嗤了一声,“20岁啊,和我毕业离开‘大草帽’的时候同样年纪。不过你这个年纪的话,大概没怎么听说过联盟军校?”

  “这个名字倒是听过很多次。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

  那是在她第一次展示给宋朝晖看到记忆片段之中,方也提及过的事情。

  “那还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南北双方的蜜月期了。大概是2539年前后立的项,前后花费了8年时间修建了一个人工天体,可以说是集当时双方最高科技成就于一身——就建在土星环的环缝里。”

  谢旌又从刚才的存储介质之中调出了一张照片,这一回是一颗行星的中景,柔黄色的美丽光环让人很容易就能辨认出那是土星,他把焦距拉近了一些,在光环上差不多正中的位置,显现出一道黑色的缝隙。

  “那个人工天体的形状像个草帽,所以我们习惯叫它‘大草帽’。这么看过去光环很漂亮对吧?其实凑近了看,都是些尘埃、碎石、冰晶和宇宙垃圾。土星表面的风暴还大得吓人,一个气旋的直径能超过几千公里。”

  安静注视着那张土星的照片,花费了一点时间从两指宽的环缝中找到了一个金色的小圆点。这样看上去,这颗悬浮在深空中的行星美丽而宁静,她完全想象不出谢旌描述的场景。

  “那里当时算个中立地带——不是现在地球的那种无政府式的中立。南北两方各个基地都会选送15岁的学生过去,学制五年,主修军事,也有很多别的课程,你能想到的各种上得了和上不了台面的知识和技能。现今你认识的很多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方也是547届最知名的学生,不仅因为怪物般的天赋和能力,更因为嚣张、狂妄以及口无遮拦。程隐川比他低一届,跟我同年,完全就是他的反义词,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就一张教导主任脸,那时所有人都交口称赞他少年老成稳重可靠,谁想得到他后来险些干出拉着20万人陪葬的事。”

  少女睁大了眼睛。“20万人?”

  “那件事情被北联锁进了最高级别的机密档案里,50年内都不会解禁的,我也只粗略地知道一个大概。据说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北联高层本想安排——强迫他跟叶离结婚。”

  “啊……”

  “他拒绝了。北联发现真正的原因是他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并且拒绝透露那孩子遗传学上的母亲是谁。北联试图把孩子从他身边带走并抹掉身份,他就……”他摊了摊手,“带着炸药上天台去跟北联军委会讲条件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最后以军委会妥协而告终。”

  安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个孩子……是小夕吗?”

  “是啊,他的掌上明珠,确实是个小美人,就是那性格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我们私底下讨论过,假如他真的跟叶离生个孩子,九成会是个冰山吧。——扯远了,总之,现在回想起来,军校时代真是这辈子里最单纯的好日子了,如果没有后来的战争,你大概也会被选送过去,今年都是该毕业的年纪了。”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然而就在我毕业的那一年,2553,战争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或许不能说毫无征兆,只是被隔绝在那么一个温室中的我们完全没有察觉外面的气候罢了。本来很多已经毕业的学生还留在军校任教,但战争一来,南北两方立刻召回了所有毕业生投入战场。大家头一天还在一起搞毕业联欢,一出校门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大概很难想象吧。”

  安静情不自禁地设想了一下那样的情形。但她没有任何关于同窗的印象,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经历过学校生活,因而最终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战争开始之后,军校又在摇摇欲坠的中立协议之下坚持了两年多,直到550届毕业后也全部被赶上战场。这一届是军校历史上人数最多也最优秀的,可以说他们的加入主导了整场战争的格局。然后在2556年那一场决胜战役之后,根据南北谈判的结果,军校就关闭了,所有人员撤离,主体设备则全部弃置在土星环缝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少女短暂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在各种影像中见到过的土星光环。那道漆黑的环缝里留有一个孤独的天体,即使所有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人都已不复存在,它也会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忠实地绕着土星一圈一圈地旋转,或许直至这个星系分崩瓦解的那一天。这种想象让她感到呼吸有些艰难。

  但男人的声音仍在耳边平稳地继续,他放缓了语速,仿佛带上了些许怀念。“那是我们毕业典礼的那天,当时除了少数人之外没人知道战争已经开始,我们都以为面前是前程大好的未来,因此毕业典礼就像结婚前的单身派对一样玩得很疯,场面一片混乱。我被吵得头痛,想躲一躲,就溜到了礼堂去。那儿很宽敞,而且在典礼开始入场之前应该不会有什么人。”

  “接下来的……你自己看吧,总之这段记忆交给你了。”他把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拿起了那个用于抽取记忆的装置,然后抬眼直视着少女的眼睛,“由你来决定要不要让那小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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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携装置抽取的记忆影像要暗一些,色彩像是年深日久的老照片一样,但热闹的气氛丝毫不受影响地扑面而来。画面中全是二十岁左右的面孔,挤在狭小局促的房间里,门口不断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女孩子们的欢笑。少年们都穿着崭新的制服,有些人不自在地摆弄着帽子。绝大部分面孔是陌生的,但安静认出了靠在窗边的程隐川,他极其少见地挂着一点浅淡而温和的笑容,看着手腕上的便携终端,似乎正在跟什么人发讯息。

  “我看这世界是要爆炸了,老程都会给学妹发自拍照了!”有人在身后大呼小叫,哄笑的声音炸了开来。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人群太过密集,根本分辨不清是谁在说话。焦点飘忽不定了一阵,最后落到了正前方的穿衣镜上。

  镜子里的人敞着制服的两颗领扣,正在不停地试图将自己的辫子拨弄得服帖一点。20岁的谢旌有着一张相当英俊的面孔,没有侧脸的伤痕,看上去神采飞扬。

  “还是老谢厉害,用不着发什么自拍照,真人往这儿一站,告白的学妹都来了好几拨了!”另一个声音从门边传来,“惨了惨了,外面又来了四五个!”

  “就说我不在!”谢旌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帮我顶一阵,我先撤了啊!”

  画面剧烈晃动了一瞬,他翻过窗台跳了出去,人造的阳光一下子从头顶热烈地泼洒了下来。草坪上散布着很多穿制服的学生,他灵巧地穿过他们,从一座宏伟建筑的侧门闪身进去,跑进了一条灯光昏暗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座空旷礼堂的内部,里面没有亮灯,只能隐约看清三面环抱的弧形看台,以及正对面直通天顶的管风琴的宏伟轮廓。

  仅有的微弱光源来自头顶巨大的、透明的穹顶。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土星的大气层呈现出奇异的亮蓝色,在乳酪般浑浊的气流之间,预示着风暴的白斑正在无声地盘旋。紧贴着穹顶外壁的两侧,两条由砂砾和冰晶汇成的灰黄色河流向着视野的遥远尽头延伸过去,一直没入行星明亮的晨昏线,看起来仿佛触手可及。

  安静的呼吸停滞了一拍。这是她在属于叶离的支离破碎的记忆之中,曾经无数次看到过的地方。

  这一次礼堂中央的舞台并未下沉,而是高出地面大约两米左右,像一堵绵延的墙一样挡住了视线,但“墙”的另一侧,管风琴正发出雄浑悦耳的声音,那边有人。

  谢旌沿着舞台的立面走过去,他的脚步很轻,眼前一开始只有弧形的墙面在不断后退,然而高耸的铜管一根一根地展现出全貌,在琴声戛然而止的瞬间,他停下了脚步,视野里出现了两个人的背影。

  坐在琴凳上的少女有着直垂到腰间的漆黑长发,另一个人站在她的身侧,没有穿军校的制服,衬衫的袖子随意地挽着,右手五指虚按在最上层的琴键上。

  “据说直到今天,人们都认为这种乐器传递的是天国的声音。很不可思议,人类已经可以在一无所有的宇宙空间里凭空建造出栖身之所,却仍然相信这世上有神。”

  虽然比记忆中更为清亮一些,但这种上扬的尾调毫无疑问来自方也。

  “但你并不相信。”少女的声音如雪片一般柔软而带着凉意。从背影看去,她略微垂着头,视线落在面前的琴键上。

  “我向来不怎么相信关键时刻帮不上忙的东西,从上帝到我们亲爱的政府。但不排除有时候会对他们心怀感激,比如——”他落下手腕按下琴键,管风琴发出一个悠长的单音,“这个声音再次带领我找到你的时候。”

  “我预约了典礼之前的时段练习,在系统中都有记录可查。如果你有事找我,应该不难查到我的行踪。”

  “不,挺难的。你不知道我用了多久才走到这里。——叶离。”他叫了她的名字,“你先转过来看着我。”

  一阵细碎的声响,是琴凳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她站起身来,转身微微侧过了脸。或许是为了防止被她察觉,旁观者退了两步,视野又被舞台形成的墙所挡住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听好了啊,我喜欢你。”

  安静陡然睁大了眼睛,但眼前变得几乎一片漆黑。这个人工天体转到了土星背对太阳的一面,仅有的行星反射光也消失了,透明的穹顶之外唯有一片星海。

  “这是……什么意思?”叶离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来,依然平稳而微凉,但失去节奏的气息声清晰可闻。

  “就是我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想要拥抱你亲吻你,并且和你共度下半生的意思。”

  “你知道这不可能,我们那边……”

  “不,我不是在问北联政府的任何政策或意见,我问的是你。你愿意回答我,并与我分享这个秘密吗?”方也的声音压得很低,安静的手指不自主地颤抖着,同样的声音残留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在那些即使不再具备清晰的形状,却依然浓郁得难以消融的怀念感之中。

  “愿意的话就吻我一下。否则,就为我弹一支曲子吧。地球时代是不是有位音乐家说过?弹奏管风琴本身就是一场全身心投入的恋爱。”

  直至这段记忆结束,除了微弱的、难以辨明究竟来自谁的呼吸声之外,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继续阅读:第17章 预知的锯齿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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