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天刚刚擦亮,耿营长就骑着自行车来接人了。
大队长正忙着把被子和衣服装进蛇皮袋,由于要骆时宜走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村里的婆娘们连夜聚起来给她做衣裳,做被子,勉强赶出了冬夏季的衣服和两床被子。
反观骆时宜则是给排排站的小孩们发起了红包和糖果,红包是用提前买好的红纸裁的,熬了米糊给做粘出来的。
村里小孩过年的压岁钱能收上五角钱就已经是非常多了。
但是骆时宜不同,一律都给来五块大红封,因为她知道,这钱到最后也肯定流转到了大人手里。
“想不到,你手笔还挺大的,我走人情都不敢这么大的手笔。”芳菲菲穿了一身崭新的红色布吉拉大袄出现在骆时宜跟前,略带羡慕看了眼她手里的钞票,全是大面额的。
骆时宜看了眼门外帮大队长一起收拾她行李的阿虎,思忖片刻还是给数了十张毛爷爷凑成一百块递给她:“听说你让阿虎别跟阿大干了,跑南下市场干起了“倒货”。你要是哪天圈钱跑路了,看在我给了你孩子红包的份上,给他留条生路。”
她扬了扬手里的红包:“这不是看在你面子上给的,是在你和阿虎还没出生孩子份上给的。”
是了,哪怕是芳菲菲用穿得厚掩饰了变粗的腰肢,但还是被村里的婆娘看出了端倪,疯言疯语传到了她这儿。
以往芳菲菲多爱美的一个人,大冬天宁愿冻着也要穿薄,为得就是掐得出细腰体态,怎么可能接了婚就变了呢?
她不认为在一个人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和手里握无尽的财富后,人心不会变。
人心易变,也很难把控。
芳菲菲蹶了蹶嘴,有些不满意她的态度,但还是伸手接过了红包反驳:“那你就小瞧我了,我可想着要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她还是下意识打开红包数了下钱,也没说声谢谢就踹进兜里。
至少她眼下是这么想的。
“那你舍得不回京市?”
骆时宜这话一出,袁菲菲下意识目光躲闪,嘟囔她狗眼看人低,自讨没趣的离开了。
骆时宜淡淡瞧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而领着群小豆丁回屋里收拾东西。
骆大国回京市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太多的东西,上次叶利火烧屋子后,大队长还从她家抢救了不少东西出来。
其中大部分是她父亲遗留下来的杂物,不管有没有用,全部都分门别类给装进蛇皮袋。
“哐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骆时宜没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弯下腰一瞅,一枚银戒指在暖阳下熠熠生辉。
她拿起来一瞧,银戒做的挺粗糙的,但很亮,刻有符号,显然保管的很用心,这样她不由得怀疑了村里的那些他爹不爱她娘的流言蜚语了。
如果不爱,那为什么这么银戒指保存的那么好?
可当头来她娘为啥还要抛弃她谈判呢?
骆时宜不免好奇了起来,索性找到忙活给她塞酱菜的大队长,压低声问:“叔,能问点私事吗?”
私事?
“你跟我还有啥私事,我看你想又是想打听谁家的八卦吧?想问啥就问。”大队长头也不抬道,从腌菜坛子里给她挑了个水萝卜:“尝尝,你婶儿上个月腌的泡萝卜。”
H省冬季最冷不是年末,而是次年一二三月份,那会地是没法种的,所以乡下人都想办法把部分新鲜口粮能腌的就腌上,留一部分储存在地窖里。
地里没活干,他们就会去大队找活干,能攒一点公分是一点。
“我爹和我娘的事,你知道不?”骆时宜没客气,接过来腌了一口,紫红色萝卜腌的时间刚好,脆爽口,没有了萝卜特有的辛辣味,取儿代之的是酸甜和生辣椒的香味,还怪开胃的。
大队长抬眼莫名瞧了她一眼,进屋给她盛了碗鸡汤,蹙眉:“你爹娘的事不大光彩,真想听?”
这件事他还是听他娘讲的,说起来就是糊涂账,有理也三分错。
“咋就不光彩了?”骆时宜接过鸡汤,有些好奇了起来。
“你不懂,你爹当初对你娘根本就没有感情。”
大队长又给每个孩子发了花生糖块,嗦了嗦手上的甜味,压低声道:“当初有支部队就驻军在下河村一里开外是保护你爹的,你娘是下河村出了名的懒婆娘,瞧上了你爹有出息,三天两头去部队里闹事,吵着要嫁给你爹。”
“你爹那会似乎有心上人了,谁给介绍对象都不要。”
“部队保护的不仅是你爹,还有支什么生物…啥小队,那小队里不是有卫生员,不知道谁给你娘那人出了个破主意……总之就是怀上了你爹的孩子,等稳了一个月了,你娘就去部队闹,一口咬定怀了你爹的娃。”
“你爹不认啊,那几个月你爹跟同志天天在研究房,又把你娘送去卫生院检查,说你娘还是大闺女,大家伙一口判定你娘撒谎。”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大手一拍:“结果,十月后你娘生了你,你跟你爹长得一模一样。于是你爹成了负心汉,在当时村长的威压下娶了你爹。”
“这事闹得两败俱伤,你爹当晚没洞房,只是把你娘接回来骆家就随部队出任务去了,连结婚证都没扯。”
“不过好在你爹还会念着你,每年你生日必回来。”
大队长当时听说这故事后都好奇了很长一段时间,到底是谁说慌了,又或者两人真没在一块也能有孩子吗?
甚至这事一度成为了下河村的怪谈。
他不免瞧瞧问骆时宜:“妮子,你聪明,你觉得两人没接触能不能有孩子啊?”
能!
咋不能?
后世为此还喻为不育症最后的办法呢,医学上的奇迹呢。
但骆时宜没说,默默得把那枚戒指收好,转移话题道:“你收拾这么多蛇皮袋,我咋能扛的动?”
大队长看了眼脚边的七八个蛇皮袋,数了数还觉得少呢,“你挑两袋,我挑两袋,耿领导挑两袋,叶同志挑两袋,这不刚好!”
他连扁担都给借了四根过来,安排的正正好。
骆时宜:…………
姗姗来迟的耿营长和叶笑听了这些话:……………
真把他骡子给用了………
最后还是雇了两辆牛车,跟着骆时宜一起走了。
“怎么,你也要跟我去京市?”骆时宜扫了眼乐不可支的叶六,跟徒弟家的傻儿子似的替她搬蛇皮袋:“预考过了吗?”
叶六用袖子擦了把鼻涕,笑嘻嘻道:“过了,但是我听了耿营长的劝,入伍了,年后启程。”
“您别怪耿营长,是我自愿的,预考过了,但是高考我肯定过不了。但是我入伍了,耿营长肯定能安排我去京市,没准一年后也能考进陆大。”
“骆老师,我就送您到这儿了。”
如果没遇到骆时宜,他恐怕连预考都过不了,更别提去京市的大学了。
“行,京市见。”
骆时宜也没带说什么,而是头也不回坐上耿营长自行车的后座离开了。
这一别不是结束,而是她的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