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她的祖父莫怀古还是当朝内阁大学士，生性谦逊，德才兼备，是皇帝的得力助手。莫家子息单薄，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自幼接受严格教导，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加上她天生丽质的倾城美貌，俨然一个天之娇女。
不是低贱的云烟楼琴姬，而是莫家嫡女莫温柔。
莫家家风不露锋芒，她养在深闺，在京城诸多贵女里也从不出头，家中长辈也并不热衷于与她商量婚事相看夫婿。
因此她遇到那个叫程安砚的人时，是不知所措的。
程安砚是她祖父的学生，生了一副潘安相貌，俊秀疏朗，温文尔雅。虽家境贫寒，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很是得老师的喜爱。
那天，莫温柔和婢女在花园里散心，走到荷花池边想要喂鱼，婢女回去取鱼食，她就坐在池边暂作等待。许久不见人来，她就像平时一样沿着池边踩石子，却不小心滑入冰冷的池中。
身子一入水，她就拼命挣扎想要呼救，却发现在水里根本叫不出声音，就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一个身形游到她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抱住她的腰腹将她拖到了岸边。
上了岸之后，她浑身都湿透了，玲珑有致的身材就这样被紧贴的衣物暴露在空气中。作为一个娇养深闺的少女，她根本无暇顾及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第一反应就是收拢双臂遮住身子。
就在她又惊又羞的时候，一个大氅披在了身上。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救自己的是一个年少男子。
程安砚为她披上大氅，全程别开了眼睛，没有往她身上看一眼。
“小人失礼了，还请姑娘原谅。”
“见溺援以手，并非失礼。”莫温柔躲在大氅之下，艰难开口：“还要多谢公子出手，救下小女子，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日后……定要报答。”
“小人程安砚，尊祖父正是我的老师。”
听到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她恍然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就是祖父每天口中常提起的那个年轻人，不由得面色泛红，一阵被人抓包一样的羞涩。
只是，这花园就在她闺阁附近，他一个外男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正在她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男子又向她欠身行礼道：“小人蒙老师重托，帮忙筹备近日的佳节宴席，要画一幅出水芙蓉来做贺礼，却不想误入了姑娘深闺，实在该死，请姑娘恕罪。”
“既是无意，就不必请罪了。”莫温柔咬了咬唇，心里砰砰直跳，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私密地和外面的男子交谈。
后面程安砚匆匆告别，婢女返回，两人悄悄回屋换了衣裳不敢声张。
还有许多细节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唯一忘不掉的，是男子青涩的俊颜和那样好听的声音。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两日后的宴席上。她坐在帘后，看他面对老师的出题，从容不迫完美应对，赢得了满堂喝彩。自此，莫温柔的一颗懵懂爱恋之心就这样有了主人，两人开始私下里悄悄有了书信往来。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君子会变成怎样丑陋可怖的小人。
莫家遭难前几日，程安砚忽然递了信邀她外出，她不疑有他，去了庙中借口进香与他相见。谁知进了屋子就被一阵迷香迷昏了过去，醒来就已然失身与他。
莫温柔如遭雷击，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程安砚却三跪九叩向她起誓，三番表白心迹，承诺立刻娶她为妻。
事已至此，不经世事的莫温柔别无选择，只得相信了他的说辞。程安砚将她安置在一个宅院内，精心照料了几天。她虽然陶醉于温言软语，可毕竟从未离家，因此闹着要回家。可是这时男子却变了一副模样，为了三千两银子直接将她卖入了青楼。
莫温柔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几次想逃都以失败告终，就在她一心期盼回家的时候，得知了莫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鸨母更是使出了各种办法逼迫她接客。那段时间，真的是她此生最无法承受的回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尽只会招致更加可怕的刑罚。从那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死也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
一个月过去，那个将她拖进地狱的魔鬼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此时的程安砚，已经取代昔日的恩师成为新的内阁大学士，还攀上了高官，官道通达，仕途顺畅。
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将自己亲手卖掉的莫温柔赎回来，第二件，就是将她永远囚禁在青楼里，不许接客也不许踏出青楼半步。
她还记得他那张狰狞的面孔，对她说：“现在的你脏得令我恶心，连做我的侍妾都不配。可你也别想从我手中逃开，永远只能是我的玩物。”
莫温柔唯一被答应的请求，就是离开京城回到家乡。也许是程安砚也厌恶看到她，便让人押着她迁回了祖地临江县，成了这座云烟楼。程安砚就是楼的主人，她成了楼中的琴姬，唯一一个不用卖身的女子。
她原想回到祖地就想办法了结了自己，却无意间发现了尚在人世的母亲和弟弟。莫温柔知道抄家之前他们回老家探亲的事情，却没想到两人能死里逃生。
这是她唯一的意外之喜，也是她苟活于世的唯一理由。
能够躲开程安砚的眼线的时候不多，她每次都要用弹琴换来的赏金贿赂荣妈妈出去，远远地在母亲和弟弟的住处外面看上一看。
那是她在囚牢中唯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