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霓裳，只要知晓了她的故事，便不会再插手她的事，然而我还是想要知道他们今后究竟会有着怎样的变故，遂与闫卿城一起暂在将军府住下。
一个多月后，御河传出捷报，但兵将伤亡惨重，需要半月之期整顿后返城。
我想起了左寻萧离开前同玖歌许下的约定，他说只要此次战胜了，就要让整个城来替她做嫁衣的，而如今襄州城所有织女红娘得了君上之令，连日赶制嫁衣，我决定看她穿上那件嫁衣之后再离开，于是又多加逗留了半月。
这半月间虽然没有御河处的一点儿消息，但半月后兵将仍旧依约如期回城。
霓裳一早换上了无数织女连夜赶工制成的嫁衣，冲至城墙顶处，迎接着即将入城的队伍。
我和闫卿城站在她的身旁，她一袭火红嫁衣落地拖至三四丈许，裙摆随风摇曳，飘荡在半空中犹如汹涌澎湃的赤海，灼的人眼球炙热。
广袖微铺，覆璎珠镶以数朵彩云，胸前雏凤匍匐，腰间赤蝶缠绕，长发悉数盘起，一夜雪明珠缠于脑后，发髻两端坠落金色流苏，浓妆红艳却又不显娇媚，我自觉得往日见过的美女不算少数，可霓裳着了这一袭嫁衣，着实让我觉得天地都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远远地，号角声响起。
我知道是御河的兵将们即将入城了，霓裳慌乱的将整个身子贴靠在城墙上，我能看出她的激动，一脸笑靥满是紧张和无措，她该是期待让左寻萧见到她穿这身嫁衣的样子吧，也不知道他见了自己的妻子这么美，可会在人群中失态呢？
然而长长的队伍在百姓的欢呼和拥戴中缓缓行进，叫人惊讶的是，为首的竟是一个极为面生的副将。
霓裳顿时有些慌了，站在城墙上左顾右盼都未曾见到左寻萧的身影。
我知道她已等待不及，想着这是不是左寻萧同她开得一个玩笑，尔后全然失了耐心，提起裙摆飞奔至城门口，红衣荡漾一落，挡住了整支入城的队伍。
“左寻萧呢？”她淡淡出声，将周围的喧哗全然卷入身后，将军府缝制嫁衣的事情全城皆是知晓，所以她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那骑马行在最前方的副将认出了霓裳，蹙了蹙眉面色尤为苍白，犹豫了好一会才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身前，一拱手，恭敬道：“副将彭勇见过夫人。”
霓裳娇小的身子在人群中显得有些颤抖，她向着队伍中走去，越过彭勇不断地寻找着左寻萧的身影，“寻萧呢？他在哪儿？往日不都是他驾马居于前方的么？如今怎么见不到他？”
彭勇急忙追上她的步伐，“夫人，您别找了，将军……将军他……他……”
“他？”霓裳蓦地停下脚步，“我跟他说好了的，他凯旋回来，我会穿着这身嫁衣，站在城墙之上等着他，他却同我玩起了这样的游戏，弄得嫁衣都脏了，这可如何是好。”她明明是笑着开口，却不知道为什么眼中的泪却流个不停。
我和闫卿城一起跟随在她的身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仅是霓裳一人不知所措，就是我也全然大脑一片空白。
眼见着霓裳越来越激动，我有些不忍心，急忙的赶到她身后将她一把拉住，“你不要想太多，他也许只是在后面，我随你一起去找，不要害怕。”
霓裳点了点头，深深地喘了口气，正欲继续找下去，彭勇的声音却蓦地落在她身后，“夫人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
此话一出，四周瞬间静的吓人。
她落寞的转过身，大声吼道：“为什么让我不要找了，我会找的，不管他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
彭勇一愣，撇过头去，单手一挥，后方一小卒捧着小小白帐走了出来。
霓裳心口一窒，一步步的朝着那小卒靠近，抬手掀开了那隐约透明的白帐。
“寻萧？”她幽幽出声，气息飘渺的仿若一缕魂魄。
而她看见的，正是左寻萧出战前逮着的银色头盔，精致的轮廓之下还渗着点点血迹，阳光直射下显得异常明晰耀眼。
“御河一战，双方如同两败俱伤，属下能够带着这些弟兄回来也还要多亏了将军舍命相救，然而御河地险，百里皆是横躺的血尸，战落后我们去寻，连将军的尸首都没能找到，只剩这顶头盔，便将其带了回来。”彭勇沉声说着，每一字一句无不像是一把利刃捅入霓裳的心脏。
她摇了摇头，一把将头盔从那小卒的手中打落，看向彭勇，“你是在告诉我寻萧死了么？”
彭勇低首，“夫人节哀。”
她笑出声来，“节哀？节什么哀？寻萧他怎么会死呢？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北岙一战他都胜了，区区一个御河，他怎么会死在那里！”
彭勇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你们都在骗我，连尸身都没找到，你们就说将军死了？呵……真是可笑！他一定还在御河等着你们把他接回去呢，可你们却自己回来了！不过无碍，我可以去找到的，什么百里横尸，御河险峻，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她撕嚷着推开立在身前的彭勇，飞身夺下他的马，从队伍中冲破一条道路，朝着城外飞奔而去。
我被这一切情形弄得懵了头绪，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闫卿城就已经骑上了另一匹马，将我拉上了马背。
“她这样去到御河会出事的，我们必须跟着她！”
我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心里慌张的不成样子，总归是让闫卿城说中了，老天爷不会容许他们在一起，而左寻萧的死，就是他们必然会有的结局。
一路飞驰，我们追了很久都没能赶上霓裳的步伐，我想她是在离开人群之后就施法去了御河，我的法力被她之前的一击落得现在还无法施用，只得让闫卿城驾马带着我不断赶路。
到达御河，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
此处果真如彭勇所说，遍地死尸，横跨百里。
那一场仗，不知道死了多少兵将，若说左寻萧他们赢了，倒不如说是两败俱伤，只是他们活着的兵将要稍微多些罢了。
这里太大，即便空旷无人，我们还是没能找到比我们早了两日到达的霓裳，我想她应该还在寻找左寻萧的尸身的吧，她一定还在怨自己，逆天道而行，这便是所谓的天谴了，不需要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夺去他最爱的人，就胜过了夺走她的一切。
闫卿城带着我绕过那些尸体的朝前行进，与其说绕过，无非只是尽量不踩着他们的脸行走，因为这里已经无处下脚，我能让自己心里不那么害怕已经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对于别的再顾及不上。
“啊——”猛地一声痛呼仿佛一道破开天地的箭羽自远处传来。
我吓得几乎从尸体堆中蹦起来，待声音落下之后，我才倏尔反应过来，那声嘶吼不是别人，正应该是来了这里的霓裳啊！
“她找到左寻萧了！”闫卿城确信道，我们也再顾不得到底脚下的尸首，寻着那道嘶吼声赶了去。
找到霓裳的时候，她正抱着一个银白色身影蹲坐在血堆中，一身嫁衣格外的耀眼，只是早些精梳好的发髻全然散落，凌乱的搭耸在她的脑后，甚是骇人。
“霓裳？”我小心试探着在她身后开口。
她猛地转过身子，望了我一眼，一双魅瞳充满了血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可为什么会这样！”她俯身低吼，拼了命的将左寻萧的尸体埋入怀中，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好似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沙，只要动作停下，便会从缝隙中流逝殆尽。
我咬住下唇，极力的控制自己哭出声来，她真的很努力了，一味的去丢掉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就为了换得与心爱的人一起老死。
百万年的修为让它付诸东流，仅为了一个后半生，只是这样，老天都不愿满足于她。
我忽然间不想修炼，不想成仙了，所谓的仙到底是什么？为了永生受人香火，还是让世间受尽万般折磨？
看了看无边无际的天，难道这就是雪神想让我参透的人世吗？真情？还是无情？亦或者不可一世的可悲天规！
“嫁衣能算得了什么？仙骨又能算得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回来，只是想要你陪着我啊！”霓裳的哭喊声还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如果我的修为可以救他们一命，就是折了我五百年的修为我也甘之如饴。
可惜我无能为力，无法与天相争，更斗不过所谓的天理轮回。
“如果你愿意顺应天命，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左寻萧活过来。”突然，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闫卿城终将开了口。
我愣愣的扭头看向他，虽说是觉着他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可因为知道了他是百晓楼楼主也就没有像以往那样太过震惊。
霓裳蓦然僵直了身子，一个转身跪在了闫卿城身前，“只要楼主有办法帮我救活寻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最后我只能变回那条没有生命的雪缎。”
闫卿城面无表情，眸色一动不动，好似是思忱了好久，方才答了一句：“你说的没错，就是让你放弃一切，回至最初，顺应天道，才能扭转他本不该早逝的命数，助他还阳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