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没错，就是让你放弃一切，回至最初，顺应天道，才能扭转他本不该早逝的命数，助他还阳再世。”
闫卿城的话叫我听得一知半懂，什么叫回至最初，顺应天道？事情发生了便等同于过去了，掀过去的章节，无论做什么补偿都无法扭转，难不成他一个人类还能够错乱年轮不成？
或许是看出了我与霓裳的不解，闫卿城避开霓裳急切的目光，看向远方，“当然，这并不是我能够办到的事，助他还阳，也只有苏玖歌可以。”
“苏玖歌？”霓裳喃喃出声，满是茫然。
“左寻萧和苏玖歌的缘，就断在北岙那一战之后，而你本不是她却代替她逆了天道，你可还记得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霓裳只一度在重复着闫卿城的话，她不明白，也忘了什么是最初，而我却逐渐开始弄懂了闫卿城所想要说的。
“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吗？你只是一件月白羽衣啊，苏玖歌和左寻萧的故事同你没有半点关系，爱他的是苏玖歌，并不是你。”
语毕，是霓裳久久的沉默。
她拼了命的去爱，拼了命的舍弃一切，原来终究只是大梦一场，终究只是自作多情么？
她不是苏玖歌，只是霸占了她的记忆，延续了她的生命，她一开始附于她身就是错，所以才改变了左寻萧的命数，才有了今天啊。
闫卿城叹了口气看向她，见所说的话对她有了些效果，遂继续耐心说道：“左寻萧的命数不该是英年早逝，而苏玖歌注定与他做不了一世夫妻，这一世他们的命该如此，你就算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也只能作为左寻萧替她讨来的雪缎而存在，你可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首看向了怀中的左寻萧，面上是无人能够看懂的凄凉。
我向她走近了些，虽然不忍道出实情，可如今能给她的安慰也只有实话实说，“百万年的仙骨你已经碾碎，要救他你就什么都没了，他不会知道救她的人是你，甚至不会记得你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她盯着左寻萧的双眼没有离开，嘴角微微扬起，衬着那件红衣笑得满是苦涩，“楼主说的没错，我只是霓裳并不是苏玖歌，是我剥夺了她的记忆，占了她的尸身，才会改了寻萧的命数，我救他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值不值得，那是我欠他的，如今只是还给他而已。”
我不知道还能说怎样的话去安慰她，只是心里一阵阵的感到刺痛。
“那么我该怎么做？”像是带着浓浓不舍，她终是抬起头再度看向闫卿城。
“将你如今所剩的修为都渡给左寻萧，消除苏玖歌从北岙复活后的记忆，你的存在会完全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而失了所有修为的你，就只能变回那条雪锻，再也无法修成仙体。”
她颤抖的双手抚上了左寻萧的侧脸，神色淡淡，半晌后答了一字：“好。”
出乎意料的，她好似早就为此做足了准备，我尤记得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虚弱的宛若大病初愈，迷茫的看着远方，总在暗自的想些什么。
现在回忆起，她是不是在担忧着未来的变故，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苏玖歌，但同时又忘了自己只是一件月白羽衣，一边担忧着又一边确信着，心里从未有一日安稳过。
时间在微风中悄然流逝，再停留下去只会让霓裳越发觉得不舍。
不久后，她轻轻起身，温柔的将左寻萧从怀中放下，让他平躺于地。
倏尔微微一笑，身子下倾，深深的吻上了他的唇，万千青丝顺着她侧脸全数滑下，只剩白皙如玉的手臂和那身耀眼的红装。
她就这样，将自身的修为一点点的渡给了左寻萧，一袭红衣逐渐变得稀薄，好似大风一吹，便会飞向天际。
我攥紧了双拳，眼见着霓裳的身体在空气中变得透明，摸了摸眼睑，一抹冰凉滑过，叫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后，帮我一个忙吧。”片刻后，她松开左寻萧，转身向我看来。
如今的霓裳身体已然残缺如烟，她的修为所剩无几，所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模糊的叫我听不真切。
但我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那很残忍，我着实想象不到由她亲口说出会有多痛，于是抢在她说完之前，朝她点了点头轻声开口：“我帮你，消除他的记忆。”
“谢谢。”她笑颜淡漠，安宁的像是夜晚的繁星，叫人移不开眼。
然而这两个字，却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她的身体便顺着那阵忽而起落的清风蓦地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茫然的看着那片曾有着一抹艳红半空，伸出一只手，仿若还能触碰到她，却还是扑了个空，剩下的仅有盖在左寻萧身上的那件鲜红的嫁衣和归于洁净之色的月白霓裳。
腿下一软，我不禁跪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直到最后，她都没有一句怨恨呢？她只是有了一段记忆，爱上了一个凡人，她做错了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得到，却一路都在经历着失去！
最后就连一缕魂魄，都没能留住。
“这就是雪神要我看见的尘世么？”我不禁轻声低语，“真是不懂，一点都不懂！”
“我也希望你不要懂。”闫卿城突然开口，却没有看向我，只是盯着左寻萧的尸体，然后走到我身后，将我小心扶起，“如果你真的那样信任雪神的话，就一直信任下去，不要固执的去追问，更不要试图去明白什么，因为我——不希望你受伤。”
如果信任，就一直信任下去？不要去问，不要试图去明白什么？
如果知道了，就会受伤么？
我不解的愣在一旁，没有明白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可当我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左寻萧……醒了。
“你们是谁？”他从尸体堆中警惕的睁开了双眼，身子一翻，碰掉了盖在身上的那抹艳红，“这是？”他愣了愣，一度失了神，随后竟黯然无措的捡起了还留有余热的血红嫁衣，口中不由自主的吐出两个字：“玖儿？”
我一慌，猛然想起在他醒来之前，忘了消去他的记忆，手中一道蓝光燃起，正欲朝他施法，他便一下子朝我跪了下来，“求你，不要让我忘记！”
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不清楚究竟是触动我心中的哪根弦，瞬间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悄然落下。
“你都听到了？”闫卿城走到他身前，同时亦用手拦住了我掌心的蓝光。
左寻萧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玖儿离开了我，留下了这件嫁衣，她想让我忘了她，可是走得太急，就拜托了你们。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要离开我阻止不了，但如果她要让我忘了她，这何尝不是在夺走我的生命？”
记忆如命。
我仿若记得这样熟悉的场景，一撇头瞧见了暗自神伤的闫卿城，脑中一下子看见了顾缈儿的身影。
对了，就是缈儿。
她就是因为丢了记忆而失了心智，最后的施压终将夺走她的性命。
这对左寻萧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闫卿城也是无奈，顿了片刻后，沉声说道：“忘记，只是想让你下半辈子能够重新过活，不再被曾走过的路途所围困，你若是不想忘，没有人可以勉强，只是这样的痛苦会跟随你一辈子，你真的愿意？”
他不假思索，急急点头，“愿意。”
我欣慰的松了口气，望着那件嫁衣浅笑出声，霓裳在他的生命中走了一遭，也不算白活，至少这段记忆能够得以保留，我想只是这样她就已经满足了吧，毕竟这也算得上是苏玖歌和左寻萧之间，最好的结局。
离开了襄州城后，我决定先行回到淮歌调息修为灵力，闫卿城却因为有事与我暂时分别回了百晓楼。
马车之上，我一再陷入了梦境，梦里满是那件火红的嫁衣搅得我头昏眼花，挣扎中好不易才赶走了那抹红，苏玖歌却穿着一身月白羽衣背对着我站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我急急的追了过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可看到她正脸的那一刹那，我却难以想象的见到了自己的脸。
不，若说是自己，却又从里到外渗透着我从未有过的气质和距离感，我慌乱无措的向后倒退着，想要逃开那个人，身子一歪，落入了一道厚实的臂弯中。
“雪神？”我痴痴的盯着那张脸，已经忘记究竟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正温柔的瞧着我，扬起手臂替我擦了擦额角的汗渍，“我不是说过？叫我凌央。”
凌央凌央，如果这是现实，他同我说了这话，我该会有多高兴呢？
只可惜我知道这是梦，既然是梦那么肆无忌惮一点是不是也可以呢？想着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他身子一僵，声音都变得有些不大自然，“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过得可好？”
我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可想了想又急忙摇了摇头，但是不敢开口，只是因为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突然醒来，难得第一回在梦里见到他，醒的太早可是不好。
“你来……长白找我吧。”我继续贪婪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却被他突然的一句话打乱的阵脚，惊慌地一仰头直直的撞上了他的下巴，“你刚才，说什么？”
他将我从怀中拉了出来，然后认真的紧盯住我的双眼，轻笑一声重复说道：“你来，长白找我吧。”
我惊地张大了嘴巴，也只是小会，之后便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玖歌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