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养了好些天了,近几日都是安陵逸笙来看我,而江水柔——却是连影子都没露上一面。
我觉得我应该知道江水柔是怎么想的。
十之八九,她就是为了让安陵逸笙陪着我,看看是否能够让他想起前生的事。
如果真的侥幸让他想了起来,那么她就再不用担心他会继续为了她背负那些他所不该背负的罪孽。
然而,江水柔的心思就是过于单纯了,如今的安陵逸笙,是甘愿为了她抛弃所有,不顾一切的,那样真挚的爱对于其他的女人,是躲避都还来不及,又何来懂得照顾?
于是乎,我就这样同安陵逸笙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半月有余,说来也是可笑,的确也只是待了,旁的……就连平日里喝杯水都是我亲自下床倒好了凉在床边。
呜呼哀呼,也只叹我命不好,这爱我的时候不珍惜,不爱我了我又死皮赖脸的舍不得放手,着实自食恶果。
今日,一早醒来天气就格外的好,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也就下了床预备出去晃晃,可一开门险些被站在门口的安陵逸笙给撞个正着!好在我身子稳,轻轻一点脚尖便顺着他的身侧滑过,避免了那些俗不可耐的“满怀”情结。
“看你的样子,是好了?”半月不曾开口说话的安陵逸笙,终在我惊险避开他之后,冷冷的道了一句。
看他的样子该是有些欣喜,可我知道他的欣喜并不是原于我的身体痊愈,而是……他再不用听着江水柔的话整日来这屋中照顾我了吧。
我努了努嘴,佯作一副平平的样子冲他笑道:“嗯,好了,所以从明日开始你就不用再来替水柔照顾我了,可是开心?”
他眼眸一转,淡淡回我:“自是开心。”这话倒是回的迅速笃定。
我紧攥住自己的双手,将嘴边的笑意继续忍住:“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即便你不喜欢我,好歹此回我拼命救了水柔,你不关心也便罢了,连句道谢的话也不会说么?”
安陵逸笙倏尔冷哼了一声,朝我靠近了些许,“你不说倒还好,说了无非只是提醒我让你离水柔远一些呢。”
我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做了这么多,你仍旧觉得我要害水柔不成么?”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波动,可一出声已叫我心口凉遍,“好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啊,为了一个凡人甘愿将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我不由自主的身形一晃,向后退了多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说话,只是一脸的陌生让我觉得分外阴冷。
蹙着眉想了小会儿,我猛然忆起与安陵墨衍斗法的那夜,他后引出的猛虎将我扑倒在地上,利爪深深地刺入了我的血肉里……
那雪锻……被猛虎的利爪撕裂了么?
我一惊,慌乱的用手扯上的衣裳,这样一看,雪锻果然已经不在我的身上!
怪不得安陵逸笙知道了我是妖,怪不得他能算出我的身份!
有些无措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如同猛虎般的眼眸,我只觉浑身上下透着挣脱不开的冷然,“呵……你果然是知道了。”
他直起弯曲的身子,轻蔑的神色从我脸庞扫过,刹那间一个转身,背对向我,“我是猎妖师,自然不会放过你,只不过再除掉你之前,我要知道你来安陵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好似他问无数遍都不会厌烦似的。
我只是听着,不答反问道:“你是不是认为,这个世界……所有的妖,都罪无可恕?”
“妖就是妖,恶性不改,死不足惜。”他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便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所谓的结论。
我讪笑了几声,“那人呢?”
“人?”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回过头来,“你区区一只妖,却问我人?”
他什么都不懂。
所谓猎妖师,心里面留存的,恐就只是除妖吧。
“人和妖……有什么不同呢?”我垂下眼眸,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向地面,脑中画面突闪。
初次在闫卿城身前暴露身份的印象还是那般清晰。
“你不怕我?”
“为什么怕?”
“我是妖啊!”
“嗯……你吃人么?”
“不吃。”
“那你害人么?”
“这两个问题有什么不一样么?”
“你是好妖吧。”
“是!”
“那我为什么要怕你?”
“……”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闫卿城可以做到无所畏惧的相信我,而他却不能,就仅仅因为我们之间隔了一道没有记忆的墙吗?
“妖就是妖,又怎么能够同人相比?我不管你对水柔做了什么让她一味的庇护你,此时我不会杀你,但如若有一日水柔出了什么事,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同共赴黄泉!”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扰乱了他,他就这般突然发起了闷火。
我不想再同他辩解,他很固执,认定了的事好似任何人说了,他都不会听到心里去,既然他认为我有目的,就让他一直认为下去,他此刻念的想的都不是我,与我而言,在他心里究竟还有着一个怎样的存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你若是觉得我坏,那就坏吧,可要保护好了你的妻子,不然让我哪一日‘有机可乘’了,那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啊。”我面上说得得意,嗓口处不知已经咽下了多少苦涩,但好在有些事情承受的多了,也就觉得淡了,但不会像之前那样痛的窒息难耐。
因为命数便是如此,躲不掉的,就任其腐烂,起码狼狈过后得到的只是一味酸涩;而强行篡改,物极必反,盲目坚持不懈的将其充满,最后也只会随着一声震响,炸得自己遍体鳞伤。
那次之后,安陵逸笙负气离去,随后便是脸色憔悴的江水柔来寻了我。
他们该是大吵了一架,江水柔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刚哭过的样子,因为我的留下让他们之间出现了这样的局面,我自是不想再待下去。
晚间,我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思考着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这个世界,白浅兮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不仅如此还是个挤也挤不进旁人生活的过客,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也许安陵逸笙和江水柔的生活依旧是我初次遇见她们时的淡然没有任何威胁,我本应听崇钺的话——不该来。
可就是心有不甘何以斗不过天,我曾下定决心的要非不可为而为之,然而没有能力就没有与天抗衡的能力!
我要回去找崇钺,让他助我修炼,哪怕万年,千万年,我也定要练足了本事灭了那道貌盎然的天界!
这样的念头一生,我便自己在心底打了个冷颤,就像是做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决定,却并不觉得后悔,反正继续待在这里也是无意,我想只要有了足够摧毁天界的能力就可以改之命数了吧,所谓命数便就要捏在自己的手中,若任由那天界老儿来管,我恐怕此生再无退路。
趁着天色未亮,我就这样偷偷的离开了安陵府。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我施法打开魔界大门回到崇钺身旁,眼前蓦然被一道光芒笼罩,我顺着那刺痛感轰然倒地,重新睁开眼时,身前就站着面色如冰的安陵逸笙。
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月牙状的刀柄,而闪得晃眼的金光正绕着那刀柄形成一把长剑,看似无形却戾气*人。
“你要做什么?”我茫然得看着他此时想要杀了我的眼神,着实有些不解,我待在安陵府他觉得我留下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可我打算离开安陵府了,他却想要杀了我?
难道只是因为我是妖,所以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什么也不算么?
他的神情稀疏平常,可指尖一动,那以光芒形成的剑身便一下子落在了我的肩上,“将水柔……还给我。”
我目光一闪,浑身怔住,“你说什么?”
他抬手将剑举起倏尔一挥便断了我耳边碎发,“将水柔还给我!”那一声竟仿若响彻了整条街道。
我被他一声吼吓得有些说不出话,可惦念着水柔还是忍不住问他,“水柔不见了?”
他一把甩开手中剑柄,捏住了我垂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臂膀,嘶哑道:“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我着实一头雾水,狠狠的甩了甩自己的臂膀,却挣脱不开,“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除了你,还有谁能把她从安陵府中带走?!”他的手劲很大,几乎将我整个臂膀生生折断。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唯恐会突然说出什么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话来,现在水柔不见了,最重要的是找回水柔,而不是同他一番咆哮后便将水柔抛之脑后!
“我不管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水柔不是我带走的,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也知道出了安陵府后她一个人活不了,你要去找她!你现在要做的是去找她,而不是一个劲的要我把她还给你!”
他急促的喘息声在我的身前不断起伏难制,“那你今晚为什么离开?为什么水柔不见了,而原本费尽心思想要留在安陵府的你却想要偷偷离开!”
我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口,好一会才憋出了一句,“那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
他摇了摇头,深褐色的瞳孔中布满了深红的血丝,“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的话。”
哀莫大过于心死。
或许这一刻我才真的懂得了什么是决绝。
就像当年深爱着莫桑晓却无法说出实情的叶萋萋,就像肩负雁山重任不敢承认自身情感的落尘渊,就像是舍弃仙骨只求陪着左寻萧度过一生的苏玖歌,就像是如今的我,如今的安陵逸笙,和曾经知道世间万物却无法看破未来的闫卿城。
一切皆有因,一切皆是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