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为妖,你甘愿倾尽所有;这一世,我为妖,你却说人妖殊途;当长剑斩下,万丈光芒将我缓缓吞噬的那一刻起,你可曾忆到千年前于雪山之巅替我惨死天劫下的青衣男子?」
无数个日夜,我都被封印在魔茧之中,千年转瞬即逝,随着时间的流动,封印之力亦逐渐消退,而我——终于破茧而出。
苏醒的那一刻,四周没有分毫变化,仍旧是那个由玉石青碧砌成的屋子。
我轻轻从破裂的魔茧中踏出,深吸了一口气,这一觉不晓得睡了多久。
“嘭——”一声清脆的声响在我脑后传出,我缓慢转过身,眨了眨眼看向那个将水打翻愣在原处的丫头。
张了张口,我方才伸出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朝她问句什么,便见她竟呼一声,“姐姐!”飞一般的扑到了我的身旁抱紧了我。
我愣了一瞬,扬臂抚了抚她的后背,有些怀疑又有些小心的唤了句“红珠?”
她没有回答,只是狠狠的点了点头,像是努力的再忍耐着什么,我有些茫然,推她又推不开,只得小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当年的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没想到此刻竟也出落的这般成熟的模样。
话一出,她再忍不住,猛地抽泣起来,抱着我的胳膊好久都不愿放开,“姐姐,一千多年了,红珠等了你一千多年了,你终于醒来了!”
一千多年……
我真的在魔茧中睡以千载了?
不由自主的再次看了看这个没有点滴变化的屋子,仿若真的只是睡了一觉,昨日我还不舍的同崇钺道了别,脑中的记忆仍然清晰的印刻在脑海,什么苦闷长久的痛都没有感受到,再度醒来已是难以估计的久离。
“我到底……睡了多久?”颤抖的嗓音倒是能够感到真切的陌生。
红珠犹豫的松开双臂,似在仔细的计算着,好一会才红着眼告诉我:“魔尊说,你施法之前在魔茧里刻下灵咒,时过千年便会化茧而出,可……可明明千年之期已过,你却迟迟未醒,而今……”
“而今?而今怎么了?”我急急追问,生怕这么一睡就睡过了一百年。
“而今闫公子……”红珠却大喘息个半天,我本就等着心烦意乱,她还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小心,着实叫我一阵微愠,“你就告诉我,闫卿城现在……还在不在?他这一世是不是还活着?”
她胡乱的一把抹去残留的泪痕,满是委屈:“姐姐一千年没见到红珠,一醒来想到的就是闫公子……”
我险些断气……
“他究竟,还在不在尘世?!”强压着莫名升起的怒火,我再度重复。
红珠显然被我吓到,哭哭啼啼看了我半天,硬是没能答上一句。
我几乎被她带着一同哭起来,然而抢在他之前开口的竟是千年后一成不变的崇钺。
“他还在。”温雅如玉的声音飘然落在门外,我蓦地抬起头,一身恍白的他便侧身跨过门槛朝我走来,“千年不见了,怎得一醒来就这么大火气?”
“是啊,一千年不见了,我却只是随随便便的睡了一觉,这一千年……你可好?”我浅笑着看他,本是可以让我陪他一起等候的岁月,如今只他一人寂寥度过。
他神情淡淡,显得比我所想象的要平静的多,“只要魔界还在,就没什么不好的日子能供我过。”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还真是一点没变。
“你要去见他吗?他如今已转世成人了。”只有崇钺始终知道什么才是我真正在乎的,遂他张口寥寥一语就简单抚平了我的不安。
“红珠说我睡得久了些,他现在……多大了呢?”我蹙眉问他,如果已经年老,我便无法如约陪他度过一生,再等一世,又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正值壮室之年,该说你醒的及时,还是太迟呢?”
壮室之年?岂不恰好?为何又要说太迟?
对了!经过忘川千年的洗涤,他早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闫卿城!只要我去寻他,陪在他身边,就是一切重来又有何妨?
崇钺的脸色却不大好,转身踱了几步,方道:“这一世,我不愿你去见他。”
“不愿?为什么?”我着实不解。
他看向我,好似难以启齿,“命数早已为天所定,有些人即是相克,又岂能强强为之?”
我睁大眼同他对视,“什么相克?发生了什么?所谓命数究竟被天界的那些庸神改成了什么样子!他好不易转世为人,我……”
“他此生——已成家!”崇钺一口打断了我的话。
他说:他已成家?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脚步一错,被身后的红珠及时扶住。
“他现在,叫安陵逸笙,是安陵家的第八十四代家主,年少有为,家事和睦,已不再是当年为你而死的闫卿城了。”崇钺难得对我说话这么一针见血。
我双眼胀痛的厉害,连尖锐的指甲都不由攥入肉里渗出血来。
明明说好了的,明明说好这一世我来陪他,可他却早已娶了别的女人!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么?即便我救活了他,仍旧让我同他擦肩而过。
呵……倒是做得干净利落。
“他就是成家了又怎么样?如今我已为魔,所有的命数再由不得天界篡改续写!”
以前,我从不懂那些所谓得到又失去的人心是怎样的,所以不明白何以会怨恨,何以会自私,霸道,害人害己。
现在我却懂了。
当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在自己一番努力后凭空溜走你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是致命的!
然对于这种致命的惨剧,多数人会选择夺回,甚至不顾一切到最后难以收场;自也有少数人会选择放手,相信退一步即海阔天空,以他人之所喜为喜,此幸足矣。
可我——却是那为人唾弃且鄙夷的多数人一类。
“你还是要去。”不带有一丝疑虑,我的想法已被崇钺彻底看透。
苦笑了一声,反之问他:“若是你,也不会就此认命吧。”
他眸光一闪,“至少青离不会就此认命。”
“看来傻的,并不只是我一个,安陵逸笙,若他的生命里没有我大闹一场,又怎么能证明他重新活过呢?”
崇钺自是不会阻挠我,相反的只要是我想要做的,无论事后会发生什么,他都会如我所愿的放我去做。
当天,他便带我去了人间,我却不愿施法直接落在安陵府外,反倒随着崇钺一同步行了很长一段路程。
对于许久不曾走在尘世街道上的我,如今落下的每一步,都觉罪孽深重,难以释怀。
“接下的路,就由你自己去走,你和安陵逸笙之间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我都不会插手,只是你记住……若是途中你感到后悔,或是受了什么伤害,随时回来找我,我必然会在魔界等着你。”还没到达安陵府所在的邕垚城,崇钺就止了脚步。
他能给我这样的空间和放纵,其实我很感谢。
只是未来的路,谁都无法预料,会不会后悔,那也得等我真正经历了才能够做出选择。
崇钺临走前还交给了我一样东西,是当年襄州城中那惊艳了满城的月白羽衣,也是后来弃了仙骨俯身在苏玖歌身上的霓裳。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将这弄到手的,总之这曾经是青离的东西,落到他的手中也是合情合理,此回他送给了我,我便穿在身上,没想到竟好似量身定制一般的极其合身。
就这样,我化身为一普通人家的女子入了邕垚城,紧跟着一路打听很快就让我找到了名声响当当的安陵府。
既然已经来了,我也不急着立马改变眼前的一切,至少也得先观察一番再做决定,也不知闫卿城这一世的性格可还如以往那样一成不变呢?
坐在远处大树上的我,刚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欲施以灵术潜入安陵府中,可奇怪的是这安陵府的四面围墙竟早已被人强行设下结界!
我着实犯了难,一人间的宅院,怎么会被人刻意设下结界呢?!难道这安陵府中还有什么叫人不知道的秘密存在其中么?
好在大门是畅通无阻的,但是凡间门前总有门神守护,想要跨门而过也只能正大光明,不施以灵术!无奈我就如此在府外整整等了一下午,直到一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才将将打散我的思绪,向其看去。
马车停下的那一刹那,我便慌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慌,仿若就确定了那马车之上坐着的人会是闫卿城。
府门口的众多仆人纷纷朝着马车围了上去,行以跪拜礼之后,方才由最前方的中年男子起身掀开车帘,任那车上主人稳稳下车。
然而看见那男人的一瞬间,我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蓦地一行泪便顺着脸颊滑落。
明明我是化身为茧去渡过那千年之期的,明明我根本没有感受到那千年孤寂和漫漫岁月的,可为什么再次看到他,我会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呢?
闫卿城——或者现在我应该叫他安陵逸笙?他真的如一千年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个熟悉的面庞,高挑的身形,如玉的侧颜!没有变!一点儿也没有变!
只是忘了我,换了名字,失去了前世的所有记忆——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