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偏远山村里的普通小孩儿。
母亲是被拐来的大学生,跟所有被拐来的人一样,逃跑、挨打、生子、认命,母亲认了她的命,却不认我的命。
她对抗魔鬼,让我离开了大山。
她说她想回家,她说她无法回家。
我上了大学,找到了母亲的父母,带着他们,和警察找回村子。
回村的那天,母亲因为放跑了一个新的大学生,被父亲打死。
她在炕上望着窗外咽气时,救她回家的人却刚走进村子。
1、
我叫小七,是偏远山村里的一个普通小孩儿,家里还有六个哥哥姐姐。
从我记事以来,家中干活的,就是我的妈妈。
她长得很漂亮,比村东头的张寡妇还漂亮。
爸爸很喜欢她。
他说:“你这辈子都只能是老子的人!”
妈妈生了五个姐姐,才生出了一个哥哥。
家里的钱几乎全用来供哥哥读书了。
爸爸说,养儿防老,只有哥哥上大学,找到好工作,他才能享福。
于是,五个姐姐被卖了三个,一个离家出走后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还有一个,借着打工的名义,逃出大山,再没回来。
这时,哥哥十八岁,我十岁。
哥哥考上大学那天,爸爸请全村人来吃席。
我躲在后院,对桌子上的肉直流口水。
爸爸踹了我一脚,啐了一口。
“小贱蹄子,赶紧去催你妈上菜!”
我揉着被踹疼的屁股进了厨房。
黑褐色的灶台上放着我从没吃上过的红烧肉。
我咽了咽口水,端菜去了前院。
吃完席的晚上,爸爸喝多了酒,在屋里打呼噜。
而妈妈拉着我躲在鸡圈里,偷偷翻出一碗红烧肉。
“小七,快吃吧,妈妈特意给你留的。”
那碗红烧肉在鸡圈里放了一天,早变得冰冷油腻。
我没忍住,用手抓着往嘴里塞。
妈妈就坐在我面前,看着我。
突然,昏暗的鸡圈有了光。
魔鬼打着手电,刺眼的白光直直照在我们脸上,还有那碗红烧肉上。
爸爸骂骂咧咧拖走了我和妈妈。
我不是第一次挨打,妈妈也不是。
手指粗的竹条从空中落下,带着啪啪声,落在我和妈妈头上、身上。
落下的每一处都是火辣辣的疼。
竹条打断,爸爸就开始踹我们。
“娘的两个贱货!竟然敢偷吃老子的肉!看老子不打死你们!”
好疼。
妈妈也疼,但她在看着我笑。
爸爸把那碗红烧肉倒进阿黄的碗里,逼着我吃。
“你不是要吃肉吗?!吃!老子就让你吃个够!”
阿黄似乎是气我抢了它的饭,一边呜呜叫,一边冲过来跟我抢着吃。
爸爸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妈妈想扑过来拦我,却被爸爸拽着头发生生拖进了屋子里。
那一晚上,我在院子里和阿黄抢吃的,听着房间里熟悉的哀嚎惨叫。
每一天,妈妈都是那么过来的。
但今天,是我吃的最好的一天。
2、
院子里的鸡刚叫了一声,妈妈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我跟阿黄依偎在一起,隐隐感觉到身上多了一丝温暖。
直到日头升起,我才醒来。
身上是妈妈一直穿的那件薄外套,她正穿着背心喂鸡。
那件背心上打了好几个补丁,也已经洗的发黄抽丝。
我起来帮她喂鸡、打扫院子。
直到正午,哥哥才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
“妈,我中午想吃鱼,你去抓一条回来。”
“知道了。”
妈妈笑的很好看,背上鱼篓,带我去了河边。
只有离开家的这一会儿,妈妈才会跟我聊天。
“李家婶子的姑娘有个新头花,妈妈过两天摘点菌子卖了,也给你买。”
头花?
我知道。
隔壁李姐姐头上扎着一朵粉色的花,很好看。
我松开牵着妈妈的手,跑到一旁摘了一朵更大的花,别到自己的头上。
“妈妈,小七有花的。”
妈妈笑的更开心了。
为什么人笑的时候也会哭呢?
到了河边,清澈的水里动不动就游过一条鱼。
妈妈让我站远点玩,自己卷了裤腿下河。
妈妈笨手笨脚的,半天也抓不上,反而把自己的衣服弄湿了。
太阳越来越高,妈妈却一直没抓上,我有些急了。
“妈妈,快点抓鱼啊,不然回去晚了,爸爸要打我们的。”
妈妈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愣愣站在河水里。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看见她慢慢走向河里。
河中央水很深,从妈妈的小腿蔓延到腰,然后涨到了胸。
妈妈还在往前走,没过了脖子也没有停下。
“妈!!”
我有些害怕,跑到河边喊她——
“妈!你回来!!你回来啊!!”
“妈!!”
“你回来啊!!”
我扯着嗓子哭喊,旁边的树林里扑簌簌飞走了许多鸟。
河水停在妈妈的下巴处。
她转头看着我,像是笑了。
但她每次笑,都会带着眼泪。
妈妈回过身,慢慢走了回来。
河水一点点下去,等妈妈上岸时,手里多了一条两斤的鱼。
“小七,你是不是饿了?我们回去吧。”
我还没忍住眼泪,吸着鼻子,牵着妈妈的手往回走。
回去时比平常晚了一些。
刚进院子,爸爸一巴掌扇到了妈妈的脸上。
“臭婊子!竟然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琢磨着逃跑呢?!”
妈妈捂着脸,低下头,“没有,抓鱼时不小心掉进河里了。”
妈妈身上湿着的衣服能证明,但爸爸不想听。
他抓着妈妈的头发,又扇了她几巴掌。
“老子告诉你!你要是赶跑,看老子不弄死你!”
“别忘了,家里还有这个小贱货呢!”
我躲在妈妈身后,不敢看爸爸。
我不叫小贱货,我叫小七,但爸爸从来不叫我小七。
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天天都是这样。
有时爸爸出去玩,妈妈好不容易松口气,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
我们的村子太远了,没有外人会来。
我也不知道妈妈在等谁,她只是坐在凳子上看着村口。
日复一日。
我曾问过妈妈,她在等谁。
妈妈摸着我的头,喃喃自语,“妈妈没有等谁。”
“妈妈,在等妈妈。”
妈妈也有妈妈吗?
我想见见这个叫姥姥的长辈,就和大黄蹲在旁边,陪妈妈一起等。
等了很久。
从太阳在头顶时等到换了月亮。
从树枝刚冒了绿芽时,等到上面覆盖了深厚的雪。
3、
我说过,妈妈长得很漂亮,漂亮的不像村子里的人。
所以爸爸怕她跑了,几乎不让她离开院子。
除了上山、去河边时。
村子虽然偏远,但每个月都会有新的人出现。
小的可能跟我一样大,甚至更小,大的从姐姐到阿姨,都有。
我和妈妈从山上砍柴回来,在路上刚好看见几个人。
阿坤叔站在门口,跟面前一个光头叔叔争辩什么,他们后面有一辆车。
吵了好一会儿,阿坤叔才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些钱递过去。
光头叔叔接过,从车里拉出一个姐姐。
那个姐姐长得也很漂亮,但这会儿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撕烂,眼睛上蒙着黑布,脸被打得肿了起来。
阿坤叔扯着姐姐往家里走,我想过去看看,被妈妈牵住。
“小七,别看了,我们该回家了。”
阳光下,妈妈漂亮的脸上皱纹满布,被风吹得粗糙不堪。
她看着阿坤叔家的方向,脸色平静。
过了几天,我已经忘记阿坤叔买了个姐姐的事。
直到那天。
我和妈妈在地里摘野菜。
突然,一旁的灌木丛里跑出一个狼狈邋遢的人。
“大嫂、大嫂求您救救我……”
哦,是阿坤叔买来的那个姐姐。
不到半个月 ,这个姐姐已经跟刚来时完全不一样了。
头发散乱,头顶甚至能看见秃了几块。
衣服随便挂在身上,身上露出的地方能看出明显的伤口淤青。
她跪在妈妈面前,痛哭出声,“大嫂,求您救救我……我是被拐卖来的……”
拐卖?
我躲在妈妈身后,看着姐姐。
村子里好多叔叔的老婆都是买来的,这就是拐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