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沉默着扶起她，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她让姐姐躲在一旁的草堆里，到晚上再离开。
姐姐笑了。
等她晚上看见举着火把的村民时，嘶吼出声——
“你为什么骗我！你明明说要帮我的！！！你个骗子！！”
“你们这群人贩子！”
“你们都应该去死！！去死！！”
她被阿坤叔当着村民们的面压在身下，粗暴地撕开了本就褴褛的衣服。
姐姐尖利的惨叫在田地里响起，响彻了整个夜空。
所有人都举着火把围观，只有妈妈，拉着我站在人群后，目光呆滞。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也经历过这件事。
村子里的人将这种行为称为训狗。
将被拐来，想逃跑的女性的尊严撕碎，进行难以言喻的羞辱，让她们不敢再跑。
让她们像狗一样，将自己圈在那一间漆黑的柴房中。
或许是因为妈妈帮阿坤叔留下了老婆，第二天，阿坤叔给家里送了一只鸡。
爸爸很高兴。
罕见的让妈妈上桌吃饭，也很罕见的给了我一块连着肉的骨头。
跟对面哥哥吃腻的表情相比，我就跟第一次吃到肉的阿黄一样。
激动、高兴，将那块骨头在嘴里嗦了又嗦。
妈妈在旁边看着桌上的肉没有动。
连面前的野菜粥也没有吃。
从昨晚起，她就变得没了精神，像一具尸体。
偶尔听见我叫她时，眼里蹦出的崩溃与厌恶，让我意识到，妈妈似乎不是很想成为我的妈妈。
她好像，和那位姐姐一样。
4、
阿坤叔买了的姐姐我再没见过。
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她死了。
阿坤叔气得骂了又骂。
“该死的赔钱货！”
“花了老子一千块钱，连个蛋都没下就死了！”
但没过多久，听说阿坤叔又买了个老婆。
哥哥考上大学，要不少钱。
即使妈妈早出晚归也很难凑齐。
爸爸骂骂咧咧地找人借钱也不够。
直到一天，外面下着大雨。
独身住在村子后山的一个跛脚爷爷来了我家。
他打量着我，露出发黄恶心的牙冲我笑。
爸爸挡住他的眼神，“这小贱胚子可更嫩，要是玩她，可就不止那点钱了。”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见那个跛脚爷爷有些遗憾地进了里屋。
很快，妈妈惨白着脸，被爸爸拖了进去。
没过多久，屋子里就响起了妈妈的惨叫声，和每天晚上的一样。
我有些害怕，问爸爸，“妈妈怎么了？”
爸爸上下打量着我，凶狠的脸上突然笑了。
“你妈妈在赚钱呢。”
他蹲下，伸手在我胸前狠狠捏了一把，“再过两年，就轮到你了。”
爸爸很用劲，疼的我控制不住地掉着眼泪。
我在门外站了好久，才听见里屋没了动作。
跛脚爷爷系着腰带往外走。
路过我时，他蹲了下来，我以为他要说话，没想到他却凑过来，伸出舌头在我脸上舔了一口。
腥臭粘腻。
我被吓蒙了。
出来的爸爸看见了，没制止，只是让他赶紧走。
跛脚爷爷走出院子，阴暗的天空中还在下着雨。
他做的事，他的背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和阴影。
我跑回屋子里看妈妈。
妈妈躺在土炕上，双眼无神，整个人像具尸体一样。
我爬上炕，依偎在她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才沙哑着嗓子开口。
“小七，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从前，城里有一个小姑娘，她很聪明，家庭条件很好，父母也很爱她。”
“她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刚毕业就找到了一个好工作，还有一个已经在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后来……”
后来，这个女孩儿在旅游时因为善良，上了一个白发老人的当，被骗进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里，都是待价而沽的少女。
女孩儿被卖进了一个偏远的山村里，嫁给了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男人。
刚被卖进来时，她想逃跑，于是假意服软，让男人放松警惕，取下了绑在她手上的锁。
女孩儿趁男人不在家逃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到山上，刚好遇到一个很面善的婶子，她请求婶子帮自己逃走，婶子也答应了。
后来，婶子带着男人找到了女孩儿，男人当着全村人的面凌辱女孩儿了一整夜。
之后，女孩儿脖子上拴着狗链，在后院和一只小黄狗待在一起。
每天的事，就是光着身子被男人凌辱，然后和小黄狗吃一碗饭。
后来，女孩儿怀孕了，她生了六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儿子考上了大学，正要离开山村。
五个女儿被卖、死亡、逃离，只剩一个十岁的小女儿，躺在她身边，成为她那些明亮过去的倾听者。
这个小女儿，叫小七。
5、
哥哥上了大学，再没有回过家。
家里没有变化，爸爸依旧打骂妈妈，妈妈依旧会在夜里发出难听的哀嚎。
但爸爸妈妈变老了，我也长大了。
村子里的叔叔们看见我时总会用一种让人难受的眼神打量我。
就连爸爸，也时常会在深夜闯进我没有门锁的房间，在我脸上留下腥臭难闻的口水。
我本以为我会遇到让妈妈哀嚎的事。
但每次，妈妈都会及时冲进我的房间，用一把扫帚拦住爸爸。
这时的妈妈，就像我曾在山上见到的母豹子一样，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直面危险。
爸爸被扫了兴，恨恨打着妈妈，将她拖出了我的房间。
隔壁传来男人的粗喘，女人的哀嚎。
这些声音，成了我出生以来每夜的摇篮曲。
日子一天一天过，哥哥毕业了，在外面有了体面的工作，还有了一个女朋友。
他传来信，说要带我和爸妈去城里看看。
城里好大。
到处都是豪华的车子楼房，路边的人也很漂亮。
这时我才发现，妈妈跟他们似乎有着一样的气质。
哥哥买了一间房子，跟村子里的砖瓦房差别很大。
他给我留了一间客房，说女孩子长大了，要有自己的隐私。
哥哥变了。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会踩着我的头，让我吃倒在地上的野菜的哥哥；
也不再是那个对我厌恶鄙夷，说我只配留在村子里，给老光棍生孩子的哥哥。
到了城里，爸爸知道了什么叫体面。
他让妈妈穿新衣服，不让她给自己丢脸。
但妈妈去买菜时，爸爸还是会跟在后面。
哥哥的邻居和市场的叔叔阿姨都说爸爸妈妈关系很好。
可不是的。
爸爸只是怕妈妈跑了。
城里，比那个小山村更容易跑。
哥哥说，嫂子是个公司的白领。
她也很漂亮，还知道很多事。
嫂子带我出去时，会很温暖的告诉我。
“小七，女孩子要读书，要认识这个世界，要有自己独立生存的能力。”
我看着她，不明白。
我无法逃离那座大山，认识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们在哥哥家住了一个星期，每天见到的人和物都让我死寂的心重新跳了起来。
三姐可以出来打工，不再回去，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我还没有跟妈妈说想读书的事，家里就出事了。
妈妈趁爸爸和哥哥不在家，找嫂子借钱。
“小丽，能借阿姨点钱吗？阿姨想买张车票。”
嫂子不知道她要买什么车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手中没有钱。
她给了妈妈钱。
妈妈去车站买了票，第二天离开的。
回家后，面对的却是哥哥和爸爸的愤怒。
嫂子心疼妈妈没有钱，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了哥哥。
她说，“你现在挣了钱，为什么阿姨手中没有一分钱，买张车票都要向我借钱。”
嫂子想让哥哥给妈妈钱，却没想到，截了妈妈的希望。
爸爸没有在嫂子面前动手。
他带着我和妈妈连夜离开了哥哥家，离开了这座繁华热闹的城市。
回到了那个建在偏远山区的小村庄里。
回到家，爸爸甚至没有带妈妈进屋。
他把妈妈按倒在院子里，当着我的面，撕开她的衣服，骑在她身上。
一下又一下的巴掌声响起。
一口又一口暗黄肮脏的唾沫吐在妈妈身上。
妈妈像具尸体，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再也发不出那些哀嚎痛哭。
只有转头看向我时，像死鱼一样的眼神有了波动。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流下，融进了身下的土地里。
妈妈惨白着脸，微微动着嘴唇。
我好半天才认出。
她说，“小七，别看，别哭。”
我和小黄缩在一起，努力忽视掉身旁的动静。
村里的夜晚很好看，星星很多很亮。
但这会儿的夜空却让我感到无边的绝望与迷茫。
在大城市中生活了几天，我不想回到这个村子里了。
我不想和前面的姐姐一样，要么被卖钱，要么尸骨无存。
也不想和妈妈一样，每天承受着痛苦。
我想，向嫂子一样。
我想起什么，看向躺在地上的妈妈。
或许，如果妈妈不嫁给爸爸，也会成为嫂子那样的人吧。
6、
自从这一晚后，妈妈又被爸爸关进了后院。
我每天砍柴、下地、做好饭菜后才能去看她。
妈妈已经五十多岁了，她有儿有女，儿子已经成家立业。
但她现在只能被拴在村子的后院里，吃着我每天送来的饭菜。
妈妈脸上有皱纹，有沧桑。
她从围墙缝隙里往外看，就像之前坐在椅子上往外看一样。
她在等人。
我给她喂饭，妈妈不吃，只是看着我。
突然，她说了话。
“小七，你想离开吗？”
“想，但我没有办法。”
我第一次跟妈妈聊这种事，这是所有人默认的枷锁。
“我要成年了，爸爸会用我卖钱。”
这个认知，我从五岁就有了。
从我眼睁睁看着姐姐被瘦小苍老的老人娶回家开始。
从我在崖底找不到姐姐的一块骨头开始。
妈妈眼里的泪水和星光一样，她摸了摸我的头发。
“只要小七想离开，就有办法。”
妈妈让我叫来了爸爸。
她说，“让小七读书吧。”
爸爸大怒，扇了妈妈一巴掌。
“贱人！你又想让她和三丫一样，离开后就别回来了是吗？！”
爸爸咬着牙，狠狠掐着妈妈的脖颈。
“你们都别想离开，你们这辈子！都只能死在这里！！！”
妈妈无法呼吸，眼珠子凸着。
我扑上去扯着爸爸的手，大声哭喊。
“爸，我不读书了，你松手啊！”
“你快松手啊！！！”
我狠狠咬在爸爸的手臂上，鲜血从嘴唇中留下。
爸爸吃痛，一把甩开我，顺手甩了我一巴掌。
“小贱蹄子！还敢咬老子！今天我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我是你爹！！！”
妈妈挡在我面前，脖子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儿子现在有自己的家要养，不让小七读书赚钱，你真的要吃死儿子吗？！”
爸爸的动作顿了下来。
他要儿子，就是为了将来的养老。
但他是父亲，对这个儿子有父爱，他很满意儿子现在家庭幸福的现状。
爸爸也老了，不像以前那样自私。
在妈妈的劝说下，他点头了，愿意让我读点书，外出打工。
我看着妈妈，她虽然光着身子，被铁链锁着。
但她这会儿说话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嫂子。
她们的确是一种人，是那种会发光的人。
之后，我每天除了砍柴下地，就是找时间学习哥哥留下来的书。
没有去学校，因为爸爸说，妈妈可以教我。
果然，妈妈教的很好，我也学的很快。
三年后，我二十五岁，考上了大学。
村子里的人说爸爸有福，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
但也有人说，姑娘家的读什么书，还不如赶紧找人结婚，卖些彩礼回来。
爸爸犹豫了。
“女孩子读更多的书，找到工作，才能赚更多的钱。”
“小七工作后的钱能给你，以后嫁一个有钱人，彩礼也会更多。”
妈妈裹着头巾，跟村子里的阿姨一样，坐在院子里。
“我来这里的时候，人贩子要的钱不也比别人多吗？”
爸爸想起来了。
他买这个老婆时，对方说这是个大学生，很聪明，基因好，要了他两千块钱。
而村子里其他人买老婆时，许多都是上了年纪的或者是没有学历的，只要五百。
爸爸认可了妈妈的话。
“让她去读书吧，这样才能多卖点钱。”
还有的叔叔不乐意，“那万一小七跑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爸爸喝了一口酒，大笑时露出嘴中的一口黄牙。
“她娘在这里呢。”
“她要是不回来，我就弄死她妈。”
妈妈像是没听见，跟其他阿姨聊天。
7、
开学还有一个月，但家里不给钱，我就准备这个时候去打工赚学费。
离开前，妈妈帮我收拾行李。
“小七，离开后，就不要回来了。”
我哭着拒绝，“可是爸爸说，我如果不回来，他会杀了你的。”
妈妈摸着我的头，笑了。
“没关系，妈妈早就已经死了。”
我读书后，才明白了妈妈说的一些话。
我抱着她大声痛哭。
“妈妈，你要活着，我会努力赚钱寄回来，我会回来的！”
啪——
从未对我动过手的妈妈突然推开我，在我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她扯着嗓子吼。
“你回来干什么？！”
“这种地狱我一辈子都逃不开，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就在外面带着！最好死在外面都不要回来！！！”
妈妈嗓音尖锐，浑浊的瞳孔颤抖着，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你别回来。”
“你在外面活下去，忘了这个家，忘了妈妈。”
“小七，听话。”
我捂着脸，泣不成声。
砖瓦砌的小房间中，只有我哽咽抽泣的声音。
妈妈也在哭，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望着窗外。
“你在外面重新找个家吧，这里不是你的家。”
妈妈握住我的手，笑了。
“我知道小七想回家，妈妈也想回家。”
“但小七不能回家，妈妈，也不能回家。”
我离开家的那天，妈妈特意给我煮了两个鸡蛋。
以前只有哥哥和爸爸能吃。
她和阿黄站在门口，我一步三回头，直到早间的大雾将他们的身影完全掩盖。
我背着只有两件换洗衣服和两颗鸡蛋的包袱离开了这个小村庄。
爸爸为了不被村里人说，给了我一点钱买车票。
城里很繁华，城里的人也很好。
他们不会像爸爸一样，让我吃吃不饱的野菜粥，不会让我从鸡鸣之前起床干活，阿黄休息了才能回屋。
我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老板娘人很好，包吃包住。
一个月，我攒够了上大学的学费。
服务员的工作也从全职变成了兼职，足以维系我每个月的生活。
进了大学，我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最开始的妈妈一样。
漂亮、发着光。
同寝室的女孩子们很善良，知道我的家境后，也不嫌弃我。
会在我只要一个素菜时，每人多要一份肉菜说吃不完，让我一起吃。
也会在我因为没钱而拒绝出门玩后，回来给我带一杯奶茶。
很好喝，比村子里的河水甜多了。
她们会送我衣服，送我化妆品，在我拒绝时，让我以后赚了钱再还。
她们温柔地带我见这个世界，将我改造成一个有自己意识的人。
妈妈。
如果你当时没有帮助那个老人，不成为我的妈妈，应该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我将妈妈的故事告诉了室友。
她们震惊、她们心疼、她们义愤填膺。
“人贩子都该去死！！！”
“你为什么没想过报警呢？”
报警？
我摇摇头，“县城和我们的村子虽然离得远，但在一片山区。”
“县城里的警察，要么是从我们村子里出去的，要么是拿了人贩子和村民的好处的。”
“而且，一旦有外地警察想去，很容易打草惊蛇。”
她们很震惊也很愤怒。
但是……
“如果你想救出你妈妈，我可以帮你。”
那个女孩子说，她哥哥是市局的警察，并且省厅正和公安部联合打击拐卖案。
我的事情，说不定可以让上面动手。
我心动了。
我和那位当警察的室友哥哥见了一面，将村子里的一切告诉了他。
警察哥哥很生气，也很激动。
“如果你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加上上面的支持，这次的行动有很大概率成功。”
我也很激动，但我想到一件事。
“你们可以帮我找人吗？”
“找谁？”
“我的姥姥姥爷。”
我想让我妈妈离开那里的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
警察哥哥思考了一下，说回去跟局里商量这件事。
很快，我收到了消息。
警方内部进行行动部署，警察哥哥带几个人陪我去找姥姥姥爷。
其实，姥姥姥爷很难找。
因为妈妈被卖的那段时间拐卖案十分猖獗，出事的有很多人。
但我记得妈妈的名字。
林雅。
这是她给我讲故事时提起的名字。
警方带着我上门，开门的是白发苍苍的姥爷。
客厅中坐着的姥姥正在看电视。
听见动静，姥姥走到门口。
只是一眼，我们两个都红了眼。
姥姥，跟妈妈很像。
“小雅、是小雅吗……”
姥姥颤抖着手，想摸我的脸。
我轻声说着，“姥姥，小雅是我的妈妈。”
我将妈妈的事告诉了姥姥姥爷。
两位老人眼泪止不住地掉，姥姥哭的快晕过去。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小雅啊……”
我摸着姥姥的手，忍住眼泪，“姥姥，我来找你们，就是想让你们和我一起去接妈妈。”
“我想让妈妈出来的第一眼，也看到她的爸爸妈妈。”
“哎、哎……”
8、
我将村子和县城那一片的关系告诉了警察。
山区里地形崎岖，普通的警车如果遇上雨天极易抛锚。
警车一旦停在路上，那些人就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警察了。
公安部很重视此次行动，安排了专家来参加此次活动。
警方提前摸进县城，截断他们回村报信的路，将县城警察控制起来。
为了不让村民提前察觉到异样，藏人或者，杀人。
我一个人回了村子。
身上带着警方安排的窃听器和GPS。
我离开村子时间不长，村子也没变样。
正常的砖瓦房，男人要么在地里，要么在院子里干活。
上了年纪的婶子们在房前屋后忙碌，年轻的，刚被拐来的女学生。
要么被当成看门狗，锁在院子里，让过往的人看。
要么，在昏暗的柴房中，发出尖锐的哭嚎声。
“小七？上大学回来了？”
阿坤叔看见我，打了个招呼。
“是啊，放假了，回来给家里放点钱。”
我冲他一笑，像是没看见他落在我身上的淫邪眼神，像是没看见院子里那个光着身子已经疯了的女人。
越走近我家，邻居看着我的眼神越不一样。
我心里一慌，拦住隔壁的李婶子。
“婶子，你们怎么这么看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婶子面色纠结，许久后叹了口气。
“你快回家看看你妈吧。”
轰——
天空阴沉，云层中发出一声惊人闷响。
我踉踉跄跄跑回家。
李婶子说，妈妈前两天放跑了一个大学生，被村子里的男人抓住了。
我爸爸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妈妈一晚上。
五十多岁的妈妈怎么受的住，从那天起，妈妈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不行、不行啊……
眼泪在我不知情时流进嘴里，模糊了面前的土路。
妈妈，我已经找到人来救你出去了，你要坚持住啊。
我跑回了家，往日被妈妈打扫的干净的院子这会儿已经乱成一团。
土地上还有渗进去的褐色血渍。
爸爸不在家，我冲进里屋。
“妈妈——”
呼声卡在嗓子里。
妈妈躺在土炕上，垂下的手臂上尽是淤青红肿，甚至有很多被砍出的伤口，已经化脓了，苍蝇围在上面盘旋停留。
那张熟悉的脸，也已经瘦的看不出样子，双眼被打得红肿，嘴角撕裂，血迹干涸。
妈妈就这么躺着，偏着头，看着屋子里那一扇极小的窗户。
眼角，是泪水干涸的痕迹。
“妈！妈妈！！！”
我扑跪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涌出，心底涌上的窒息感让我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呼吸。
“妈妈，小七回来了……小七带着姥姥姥爷来救你了……”
“妈妈，你怎么不再等等我啊……”
村子里，汽车轰鸣声渐起。
警察跟着我进了村子。
一时间，尖叫辱骂、求饶痛哭声响彻了整个山村。
爸爸听见消息赶回了家。
他咬着牙想来掐死我，警察哥哥冲进家门，一警棍敲在他后背上——
“不许动！双手抱头！”
姥姥姥爷也跟了进来，看见妈妈的瞬间，姥姥倒吸一口气，昏了过去。
“小雅，我的女儿啊！”
姥爷步履蹒跚地走向妈妈,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不敢碰她,老泪纵横。
“小雅，爸爸妈妈来接你了。”
“是我们，来晚了……”
真的来晚了。
村子在山区深处。
但这座山，就在姥姥姥爷待的城市后面。
隔着一座山，妈妈等了自己的家人一辈子。
爸爸被按在地上，双眼猩红地瞪着我。
“妈的！竟然是你个小贱人害的！”
“老子当初就应该把你卖给后面的老光棍，竟然还让你去读书！”
“你个小贱人，跟你妈一样，都是该被人弄死的货！”
爸爸羞辱愤怒的骂声惹恼了姥爷。
老人扑了过去，狠狠打着这个毁了他们一家的魔鬼。
9、
这次的行动因为来的十分突然，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被绑在院子里、柴房里的女人都没被藏起来。
有的已经疯了，被警察扶起来时双眼呆滞。
“我会听话、我会听话的，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有的还清醒，顶着一口气大哭一场后，扑向那个毁了自己的恶魔，奋力发泄着自己的绝望。
警察在旁边的山上还救出了一个大学生。
她跪在妈妈的尸体面前，痛哭不止。
原来，她就是妈妈放走的那个大学生。
这座以买卖人口延续后代的村庄被打掉了。
被拐来的女人都被警察想办法送回了家。
而妈妈的尸体被送去火化。
审判前，爸爸要求见我一面。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后悔。
他看着我，咧开嘴笑。
“小七，你知道吗？我出门之前，那个贱人还活着。”
我身子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崩溃自心底蔓延。
果然，对面的男人瞪大了眼，笑得像个疯子。
“意思就是，在你回村的时候，甚至在你进村的时候，你妈还活着！”
“哈哈哈哈……老子说过，她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村子里，都只能留在老子身边！”
“她这辈子都无法离开！！！”
他放肆大笑，我愣愣坐在凳子上，耳边一阵嗡鸣。
我进村的时候，妈妈还活着？
但是她以为没人来救她，她彻底没了希望，才死在了我踏进家门的那一刻？！
哈哈，哈哈……
我靠在椅背上，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咸苦的泪水流进嘴角。
像妈妈以前一样，笑了，同时也在流着眼泪。
妈妈在炕上望着窗外咽气时，救她回家的人刚走进村子。
10、
这次打击案件的力度很大，村子里的人为了立功，向警方透露了不少人贩子的消息。
警方顺藤摸瓜，打掉了不少犯罪团伙，也救回了很多人。
村子里的人手上都沾了人命和其他罪名，死刑的不少，无期徒刑的也不少。
妈妈的骨灰我做成了项链，带在脖子上。
平常跟姥姥姥爷住在一起，有时间了，我就带着项链出去旅游、打工，去见那些从未见过的人和事。
妈妈没有见过这些，我就带着她一起去。
林雅，愿你来世幸福、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