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孽没说哪里的机场,但邢愫就是知道他在禄安机场,她立刻往外跑。夜里的机场依然热闹,但在她眼里都成了灰色调,她好像能自动屏蔽林孽以外的事物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跑得太快,周围的人都像是放了慢动作。
她从电梯出来,在大厅四顾,身后突然出现了他的声音?:“回头。”
她停住脚,没有回头,而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鞋尖,心头巨石落地,她第一次感恩生命的宽容。
她不转身,林孽就走到了她面前,安然无恙地走到她面前。
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持续了三个小时的无助感在她脸上已经看不见了,她又变成了那个没什么弱点的邢愫,但以前那个邢愫也不会这么野蛮地当众骂街:“你不要命了!瞎跑什么!”
林孽挨了一巴掌也还在笑,然后把邢愫揽入了怀里?:“脸都吓白了,你是不是爱死我了?邢愫。”
邢愫又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不提这些天来她接收的消息是怎么折磨她的,也不提这几个小时她又是怎么度秒如年的:“傻瓜!”
林孽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你可以依靠我。”
“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你的靠山。”
邢愫微微皱眉,抿了下嘴,剩下的难听话不忍心骂他了。
她运气不多,不知道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如果遇到林孽消耗了太多,她希望可以用其他东西换取。她有钱,多少钱都可以,实在不行用命,来世的,生生世世的,她都可以拿来换取。
只要眼前这个人可以无恙到年华老去,哪怕他身边不是她。
这是她能给予他最高级别的爱,她可以不拥有,但他一定要幸福安乐。
林孽像是看透了她一样,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说:“没有你我不会好过的,你别想丢下我。”
邢愫就再也撑不住了,抱紧了他。周围人声鼎沸,她却听不到,只想沉溺于林孽的怀抱。他说得没错,她爱死他了,她也承认,她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他的余生要怎么度过。
那架飞往伦市的飞机,邢愫没上,林又庭也没上。林孽紧抱邢愫的时候,他站在扶梯口,偷偷看了林孽一眼。
林孽有跟他一样凶的眼神,但林孽比他幸运,也比他能保护好他喜欢的人。
他最终没有跟林孽相认,他不能弥补林孽失去父爱的这些年,就不会去打扰林孽现在的生活。而且对于林孽来说,他已经死了。
走出机场的时候,他想起他以前跟施琪为他们的孩子取过名字——林里。
但就像他缺失了林孽的前半个人生,根本不配做林孽的父亲一样,这个名字也不配作为林孽的名字。
他不知道,林孽也看到了他,却也不准备跟他相认。
他们双双拒绝进入对方生命的这个选择,是一种明示,明示他们永远处于两根平行线上,永无相交的那一天。
不过林孽愿意承认施琪赌赢了——因为事实证明,林又庭爱了她一生。
他收回眼神,抱紧了邢愫。而他也会赢。
邢愫把林孽送回家,车开到他家楼下,她解开了安全带,打开了车窗,点了根烟。
几天不睡,嗓子快废了还抽烟,林孽直接给她抢过来,用手掐灭,打开副驾驶旁的车窗,一个抛物线扔进垃圾桶上的灭烟沙里。
邢愫左手握拳,抵着脑袋,歪头看他。
关于他为什么去伦市,他们都知道,既然都知道,就不用再提了,总之都过去了。
林孽看着前方,余光感受到邢愫炽烈的眼神,偏头看她?:“看什么?”
“好些天没看,想一次看够。”
“幼稚。”
“总比你成熟吧?”
“哪成熟?”
邢愫就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拉到跟前,亲了他嘴唇一口?:“喜欢就要,就是成熟。”
林孽确实没准备,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被动,但并不认同她的话:“你这不是成熟。”
“那你说什么是成熟?”
林孽把她的手拉过来?:“以后无论找不找得到我,都要吃饭、睡觉,不要掉眼泪。”
邢愫嘴角的一丝丝笑意在他话音落下后逐渐消失,她把手抽回来?:“我会为你不吃饭不睡觉掉眼泪吗?你想得美。”
林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邢愫也回看他,但对视还没到一分钟,她就仰起了头,她怕再晚一点,眼泪就掉下来了。
林孽伸手托住她后脑勺,把她摁进怀里,亲吻她的发顶。
邢愫把眼泪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弄湿了他的胸膛。
林孽知道,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保护你。”
他的承诺在邢愫看来还是很小孩子气,哪怕他已经比初时成熟太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根本不想嘴硬地反驳他。
林孽回到家,姥姥跟往常一样,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凉透了的饭菜热了一下,然后回了房间。他知道,姥姥是联系过何景润了,知道他已经知道了父母的事,而关于他父母,姥姥没什么想说。
吃完饭,林孽走到姥姥房门口,说了一句:“我下个月要出国。”
里头没动静,过了一会儿,姥姥推开门:“出啊!反正你无论干什么都不告诉我!告诉等于通知,我不能有意见,那你这会说什么?赶紧滚!跟我多稀罕你似的!”
林孽单手插进裤子口袋?:“最多一年半,有事别告诉我,自己解决。”
姥姥急了:“不告诉你?我就告诉你!我烦死你!你就得管我!”
林孽就是要这样,只是姥姥这个人不用激将法就不听话:“我会关机。”
“那我让三笠给你那个网上发消息!让你这个混账东西连我都不管!”姥姥叉着腰跳着脚骂道。
林孽走到房间,进门时,说:“明天早上我就回学校了。”
姥姥咬住了三颗半金牙,没再说话。
林孽又说:“照顾好自己。”
“管好你自己!”
“我只剩下你了。”
姥姥沉默了。
她是个刻薄霸道的人,别人说一,她非要说二;让她照顾好自己,她反而说别人多管闲事,只有让她觉得并没有担心她,而是担心自己,她才会掐着腰大骂:“什么东西!到头来光想着你自己!你放心,我得活到一百二,我拖累死你!”
林孽背朝着她,弯了一下唇角,开门进了房间。
他把手机充上电,给邢愫发去消息:“到了没有?”
邢愫没回,他打开电脑,回复了两封邮件,放下鼠标,靠在了旋转椅背上,往后一用力,滑轮转动,椅子载着他滑到圆地毯中间。他突然就置于房间的中央,抬头正好是水晶串起来的顶灯。
他看到神色慌张的消防车司机,就猜到了林又庭会对汪明月和汪国晖下手。他挣扎过,想用自己来阻止他,如果他们之间的血缘能让林又庭有一丝犹豫,那或许就可以挽救下两条生命。
但他忽略了,他一直不是个善良的人,回想他这二十年,他对哪一件事不是冷眼旁观?
他没有资格道德绑架谁,也没资格代替谁原谅谁,他或许是这场恩怨的牺牲品,但比起这场恩怨的当事人们,他实在没资格叫苦。
他还是从监区离开了,然后站在对面,目睹了这场爆炸,看着救护车把汪国晖父女带走。事实跟新闻上有所不同的是,这场爆炸有伤,但没有亡,伤亡数是迦南造假,用来打舆论战的。
汪国晖父女的死因不是因爆炸身亡,而是氰化物中毒,下手的正是汪国晖自己。
迦南警方不知道汪国晖为什么这么做,但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林孽想,他应该知道答案。
就像不久前汪国晖登门把施琪的东西还给姥姥一样,他应该是对过去,对施琪和他妻子这两个女人,还有对两个家庭感到抱歉了。
至于迦南方面故意挑起的舆论战,其背后有什么目的,相关部门应该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滑向桌前,拿起手机,邢愫还没回消息。
他坐在回国的飞机上,满脑子都是邢愫,他不以为下飞机就可以看到她的,她总是把自己放在首位,其次是工作,但最近她好像很爱他,于是他下飞机就看到了她。她站在他眼前,苍白的嘴唇,凌乱的头发,被雾遮住的眼睛……那个睥睨一切的样子突然不见了,她一下变得好脆弱,他看着好心疼。他甚至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她不爱他,那她一定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都是他的错,是他让她难过了。
他用力抱住她,问她是不是爱死他了,其实他是在对她表白,说爱。
他突然笑了,第三次拿起手机,这次邢愫发来了消息?:“家里没电了,我刚在小区门口便利店买了一个充电宝。”
他还没回,她又发来:“不是不用你买的,而是你买的那个也没电了。”
他站起来,回过去:“在那儿等我。”然后拿起羽绒服,戴上帽子,提上早准备好的行李,出了门。
走到电梯,他放下行李,返回家里,走到姥姥房门口,正要说话,姥姥的骂声传来:“滚吧。”
林孽转身离开了。
他打车去了邢愫常住的那套房子,在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外,他看到了坐在窗前的邢愫。她正在打电话,目光犀利,看起来不给人拒绝机会的神情,他知道她在聊工作。
他走进门,挑了些关东煮,拿到她面前。
她刚好打完电话,看着他。
他问她:“怎么没电了?”
“不知道。”
“你以前没交过电费吗?”
“交过。”
“那再交啊。”
“忘了怎么交。”
林孽拉了拉她的黑色低胸毛衣:“手机给我,我给你交。”
邢愫把手机递给他。
林孽交完电费,把手机放在桌上:“我要是不在,你怎么办?”
“楼下大厅有前台,他可以帮我交。”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找前台?”
邢愫忘了。
林孽看她有点蒙,回忆起刚才在门外看到她那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他恍然明白,邢愫没变,獠牙和盔甲都在,只是不会对他展露了。
邢愫反应过来后不高兴了?:“那你别来,你不来我就知道找前台了。”
林孽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拎着行李箱?:“是我愿意来,我闲得慌。”
邢愫被他领着走了没两步,又退回去拿上了关东煮,回来重新牵住林孽的手,被他领出了门。
回到家,肚兜跑上来,在林孽裤腿上蹭来蹭去。
邢愫打开灯,房间一下子亮了,她甩下鞋子,光着脚走到客厅,摔进了沙发。
肚兜黏够了林孽,又跑去黏邢愫,邢愫把它抱到怀里,捏了捏它的大耳朵。它不乖,开始咬邢愫的手,它以为它在跟她玩游戏,可她根本没耐心,把它放了下去。
肚兜抬头盯着她看了一阵,又跑到了林孽脚边,林孽给它换了水,给了它半根磨牙棒,它叼着乖乖地回窝里了。
林孽清理了饮水机,把新的桶装水换好,烧了一壶水,然后走到邢愫身边。
他拉起邢愫的胳膊,自己坐到她旁边,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然后用毯子盖住她的脚。
邢愫伸手搂住他:“你什么时候走?”
她问的是出国的事:“一个月后。”
“嗯。”
“嗯。”林孽也“嗯”。
“我去送你。”
“你有空吗?”
没有也会有:“嗯。”
林孽又拉了拉邢愫领口。
邢愫从兜里把耳机掏出来,塞进林孽耳朵一只,播放的是下雨的声音。他们就这样依偎,听着雨声,消磨了长夜。
林孽被钟成蹊的微信吵醒,打开手机看到他长篇大论地抱怨佟眠不回微信,就把他拉黑了,继续搂着邢愫睡觉。
邢愫在他的怀里发出细微哼声:“几点了?”
林孽闭着眼亲吻邢愫的额头:“十一点半。”
邢愫说:“睡了十三个小时。”
“我晚上的飞机回梁京,还可以再睡会儿。”
邢愫不睡了,坐起来:“我等下要去公司。”
林孽睁开眼:“你不是说放长假了?”
邢愫是请了长假,但昨天晚上集团叫她回去工作,她是想跟集团翻脸的,但他们给得太多了,她就允许自己再沦为一回“金钱的奴隶”了。
邢愫没答,林孽也知道了:“你要不再想想一个月后能不能送我这件事,我允许你反悔一次。”
“能。”
“假期你都不能保证,你怎么保证能去送我?”
邢愫俯身亲了林孽的额头一下:“假期是为我自己,送你不是。”送你是为你,所以我能保证。
林孽一把搂住邢愫的腰,把她压进怀里:“昨天睡得太早了。”
邢愫笑了下,硬是从他手里逃掉了:“我现在没感觉,等有感觉了再说。”
林孽被她这话弄得不爽:“你已经对我没感觉了?”
邢愫骗他:“人怎么可能对一件东西保持热爱呢?即便我之前真挺喜欢你的腹肌。”
“为什么我可以?”
“那是你。”
林孽点头:“好,等你有感觉了别求我。”
反正今天不会,明天若有感觉了再说,邢愫笑着嘴硬:“放心。”
林孽被她气得睡不下去了,起来洗了个澡,正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时,钟成蹊打来电话,说老赵去世了,一下给他找到了事情做。
他穿上西装准备去参加老赵的葬礼,还没出门的邢愫看着穿西装的他,还有他应扎进裤腰的衬衫下摆,被他系领带时带出了一些,一点都不服帖,于是把她买了没用过的衬衫夹拿出来扔给了他:“戴上就不掉了。”
林孽很好骗,以为是什么生活小妙招呢,就去戴上了。
邢愫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他下楼的时候,她心跳都快了。
她走了过去,借着帮他整理衣服的理由,摸了下他的大腿,她心跳加快,突然就有感觉了。
林孽开始还不知道她在干什么,看到她眼神变了,恍然大悟:“你玩儿我?”
邢愫开始求他了:“能看看吗?”
这回换林孽拒绝:“不能。”
邢愫想看衬衫夹的绑带勒住他大腿的样子:“我求求你?”
林孽捏住她的脸:“不是没有感觉?让我放心?”
邢愫太想看了:“我错了。”
“叫哥哥。”
邢愫皱眉:“别太过分了。”
“哦,你天天让我叫姐姐,让你叫句哥哥就过分了,这么‘双标’的?”
“我比你大那么多,让你叫姐姐不是合理要求?”
林孽不管:“不叫哥哥不给看。”
“你……”
林孽笑:“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不叫我要出门参加葬礼了。”
邢愫不叫,放了他,她以为他忍不住的,之后还是会回来,没想到他直接朝门口走去,眼看着就要出门了,她只好喊住他?:“就一声。”
林孽拿起手机,打开录音:“一声。”
邢愫皱眉:“你还录音啊?”
“叫不叫?”
邢愫抵挡不了林孽的诱惑,于是,她咬牙低声喊了他一声?:“哥哥。”
林孽走回来,把手机放到她嘴边:“再叫一声。”
“不叫了。”
“那我走了。”
“哥哥。”
林孽保存好,收起手机,故意说:“希望哥哥怎么做?”
邢愫又过瘾又想骂他。
“那我走了。”
邢愫拉住他。
林孽看她又烦他的样子,也很过瘾,让她看:“你自己来。”
邢愫就把他手机拿走,放在了一边,然后解开了他的腰带,看到衬衫夹的时候,她的快乐就这么来了。
他们永远渴望对方,永远对彼此充满探索欲。
就这样,他们到处留下他们的气味。
这让邢愫晚到了公司两个小时,也让林孽晚到了老赵的葬礼半个小时。他到的时候,默祷、宣召、家属致辞、唱诗,这场葬礼已经到了结尾。
林孽从教堂出来,钟成蹊正蹲在台阶上抽烟。他看上去有些烦,但林孽知道他不是因为老赵的死。
钟成蹊看到了他,掐灭了烟,走过去:“我跟佟眠吵架了。”
林孽不想听:“你哪天不吵架?”
“我跟她说你要出国了,我想去梁京住一个月,陪着你,她说我要是那么喜欢你,就别跟她在一起了,你说她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她又不出国,我之后一年看不见你,我跟你住两天她也吃醋。”
林孽警告他:“别来,我没空搭理你。”
钟成蹊没跟林孽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以前小,没分别的概念,现在一年多的分离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你在梁京我还能坐飞机去找你,你出国我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才能去看你一次。我没那么多假,也不能把假期都给你而不管佟眠。你根本不懂,这一年对我来说有多难熬,你跟我老婆都是我割舍不下的。”
林孽听着他的话,想到了邢愫。一年说快很快,说慢也慢,他早告诉了她,她能接受,但她会像钟成蹊这样因为看不到他而感到焦虑吗?
不知道,但如果会焦虑,那也是他吧?
那个“歹毒”女人,想他这件事是阵发性的。
钟成蹊演完了,说起了正事:“哦,对了,去滑雪吗?我生日想组个滑雪局。”
林孽在想邢愫,没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老同学们都出来了,有些跟林孽和钟成蹊打了招呼。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还不大,还可以说上两句话,等到十年后,就没话说了。
钟成蹊说:“郭加航一点信儿都没了,奚哆哆和刘孜惠也是,蒋纯好像随了礼,但人没来。看来我们和他们的缘分就到国际院为止了。”
他说完,佟眠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差点秒接,想起林孽还在他旁边,咳了一声,装起来了:“这女人,是一秒都离不开我。”
说着走到一边接通:“老婆啊。”
不知道佟眠说了什么,他又说:“嗯,就是尿毒症,治不了了,也是可怜,我就出了五百。”
林孽看着远处的云,其实看着同一片云,多看几次,这一年也就过了。过不了就飞回来好了,或者把她装进口袋带走。想她而已,总有办法的。
三月快结束的时候,林又庭加入美联人寿,宣布一系列便民险种会相继面世,他真的开始做一个慈善家了。
欢迎会上,各路豪杰到场为他站台,晚上十点,他们站在美联塔顶楼酒廊,俯瞰城市万千灯火。
吧台前,公乘捷对林又庭说:“姜昕蔚,你还有联系吗?”
姜昕蔚只是林又庭纵横名利场上时利用的其中一颗棋子,用完了也就丢掉了,没人能取代施琪在他心里的位置。
公乘捷没等到林又庭的回答,也没追问,开启另一个话题:“西北很重视你儿子啊,这还没毕业,百万签约就给安排上了。我当时应该说我已经从SL撤资的,这样说不定就能把人抢来了。”
林又庭没说话,他多少听到了些有关林孽的事,这孩子完全遗传了施琪的智商和执行力。
学习确实可以改变命运,他后悔懂这个道理太晚了,早听施琪的话,他也不会把她拖下水跟他过那些非人的日子,她或许也不会那么早离开他。
公乘捷又说:“或许以后我会跟你儿子打交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留情的。”
林又庭说:“祝你好运。”
“你这是看不起我?”
林又庭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不如我,我不如我太太,他跟我太太很相像。”
公乘捷沉默了。他并不认同林又庭的话,但他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林孽还很年轻,而他不是了。
舞台一定会是年轻人的,他一直深谙这一点。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的百万签约就是未来的亿万起步。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都看走眼了。
总之,拭目以待就好了,这个年轻人是站得比他们更高,还是在往上爬的时候摔下去,总会有一个结局的。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林又庭的好日子正在像流沙一般消逝,他需要为他的无法无天付出代价,而根本没机会见到那个孩子站在群山之巅的画面。
林孽出国的手续办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邢愫一直在忙,他也在忙,又恢复到那种不能及时回消息的生活了。
凌晨两点半,林孽在阳台抽烟。四月中旬,天气回暖了,他穿着一件衬衫也不觉得冷。
其实只是离开一段时间,而且想她可以随时回来,但就是失眠了,而且是好几天,越临近离开的日期,他越睡不着。
魏罪突然醒了,揉揉眼:“大半夜的,干吗呢,吓我一跳。”
林孽没说话。
魏罪跟他商量:“哥把手机静音吧,振动吵醒我了。”
林孽没听见振动,起身回了房间,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还真有条消息,邢愫发的:“乌鸦是黑色的。”
他笑了:“乌鸦本来也是黑色的。”
“哦。”邢愫连发两条,“你之前那句是什么来着?”
林孽没告诉她:“不会说情话就别硬说,很尴尬。”
“哦,那我睡了。”
“但说得好。”
邢愫说:“能打电话吗?”
林孽就又回到了阳台,从外面关上了门。
他给邢愫打了个视频电话,接通的时候,邢愫刚好打了个哈欠,他问:“困了?”
邢愫摇头:“每次打电话就困。”
“哦,不愿意跟我打。”
邢愫闭着眼笑了下:“可能因为跟你打电话比较放松,就很困。”
林孽多疼她啊:“早上几点起的?”
“五点?忘了。”
“滚去睡觉。”
邢愫笑:“可是乌鸦是黑色的。”
“我现在买票,明天回去。”林孽立马看飞禄安的航班。
“我已经买了去梁京的票。”
“那我明天去接你。”
邢愫点头:“那我去睡了。”
“嗯,去吧。”
“叫声姐姐。”
“滚去睡!”
“你吼什么?”
“去睡嘛。”
邢愫笑了:“晚安小玩具。”
电话挂断,林孽也困了,真就是不打电话睡不着觉,他没有女朋友的时候根本没那么多事,有了以后,满脑子都是女朋友。
这一定是邢愫的错。
林孽去接邢愫的时候,旁边也都是接机的,人手一束鲜花,他两手空空,显得格格不入。
他觉得无聊,鲜花花期那么短,摘下来后生命更短,就为满足那一刻的仪式感,他从小就不喜欢仪式感的东西。
很快,邢愫的航班抵达,她率先出来,看到林孽时拉下一点墨镜,他手里的玫瑰有些灼眼。
她走过去,摘下墨镜,自然地接过玫瑰花,太重了,一下压弯了她的胳膊。
她大致数了下,九十九朵,抬起头来,看到林孽有些不自然的眼神?:“你买的?”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不是买的还能是哪儿来的?
林孽故意说?:“偷的。”
邢愫笑了下,拽下他的衣领,吻住他——我不喜欢玫瑰,我没有仪式感,但你送给我玫瑰,我很开心。
林孽搂住她的腰,延长了这个吻。
周围人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浓郁的爱意,这一捧九十九朵玫瑰,这芸芸众生,都不如他们的拥吻更好看。
回到车上,林孽给邢愫系好了安全带,邢愫看向中控台:“哪来的车?”
林孽说:“租的。”
“怎么不开家里的?车库钥匙不是在你那儿吗?”
“吃软饭就算了,还‘开软车’,再‘住软房’,那我成什么人了?”林孽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邢愫不会懂的。
邢愫转移了话题:“我只能陪你一天。”
“我后天走。”
“我知道。”
“所以不能送我?我知道了。”林孽发动了车。
邢愫解释:“我明天要去集团总部一趟。”
“知道了。”林孽有点烦。
邢愫看林孽又生气了,却也没哄,还有点幸灾乐祸:“那,今天还安排吗?要不散伙吧?你回学校,我回禄安。”
林孽生闷气不说话。
邢愫眼看他要爆发,突然说:“明天从集团出来我就来找你,跟你过夜,后天送你上飞机。”
林孽扭头看她:“耍我呢?”
“谁让你那么好耍呢?”
林孽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上……
车外灯光不断闪过,或许有人看到了他们,或许没有。但如果怕被看到,为什么不选择一个隐蔽的场所呢?
最后,邢愫累趴在林孽肩头。
林孽偏头吻住她嘴唇,然后在她无名指上套了一只戒指。
邢愫皱了下眉,脑袋离开他的肩膀,举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扭头问他:“这是什么?”
“主权。”
邢愫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林孽不会告诉邢愫,他原本买了项链,又换了戒指,后来觉得钻石太小,又换了大颗的,净度高的,切割工艺级别高的,有双证书的。
这也是很有仪式感的东西,也是他看不上的,但他又怎么忍心拿破玩意打发邢愫。
邢愫收下了,把包拿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表盒,里边有一块表。她拉起林孽的手,给他戴上。
林孽问她:“哪儿来的?”
邢愫不会告诉林孽,他从迦南回来后,她就拖着谈笑跟她挑戒指,一连挑了几天,发现没有一款喜欢的,就买了块表。她以为,都是“套牢”的意思,戒指和表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她给过贺晏己戒指,同样的东西,怎么能再给林孽?贺晏己算什么东西,配和林孽比?
她说:“买东西送的。”
林孽看到了表盒知道是哪个牌子:“为什么是表?”
“因为表更贵。”
“不喜欢戒指?”
邢愫说:“我给过别人了,就不配再给你了。”
“那你也收过别人的,我还是送你了。”
“收是收过,但没戴过。”
“没戴过?”
“没有。”邢愫那时候不喜欢戴戒指,她嫌麻烦。
林孽开心地亲了邢愫嘴唇一口:“只戴过我送的?”
邢愫不理解他开心的原因:“这么高兴?”
林孽当然高兴,他给邢愫买首饰是因为她真的很漂亮,她即使不施粉黛参加选美还能夺冠,这么漂亮的人就应该有漂亮的首饰。
虽然首饰配不上她,但她得有,还得是身为她男人的他送给她的。
他其实没想到她以前收到过,或者自己买过,但邢愫告诉他,她收到过,但没戴过,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的?
他高兴极了。
邢愫受不了他,就从他手里夺过方向盘,把车开回家了。
她以为熬过在车上的一个小时,就是躲过了这场对未来快乐时光的预支,结果还没进家门就又被他拿捏了。
少年就是少年,她甘拜下风,甚至五体投地。
狂欢结束,邢愫靠在林孽怀里,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奖金都花完了吧。”
林孽说:“我跟中核签约了。”
邢愫一下坐直了,扭头看他:“你没签西北?”
“没有。”
邢愫没再说什么,中核工业比西北更好。
林孽是真的有想法,他也在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
她重新靠在他怀里,由衷地夸了他一句:“厉害。”
“是你厉害。”你是我的方向。
邢愫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那一刻,她忽而发现,无论什么话都有些浅薄苍白。
林孽出国这一天,邢愫的手机打不通了,这在林孽意料之中。
他就不该信她来送他这件事的,邢愫没有心,嘴里更是没一句实话。
过安检时他就已经放弃了,还想着等飞机降落再跟她打电话算账,却在把东西都放进安检筐里时,听到了她喊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邢愫站在离他不远处,身旁是行李箱。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只有她能驾驭的帽子,优雅深沉得像一束黑鸢尾。
她没有笑,却也让人觉得她温柔,大概是因为她眼里有光斑,而光斑是揉碎的情深。
他拿回安检筐里的东西,让开了安检通道,看着邢愫,双手插进口袋:“你的手机又打不通了。”
邢愫说:“我急着赶来,没看手机。”
“赶来干什么?”
“跟你一起上飞机。”
“你不上班了?”
“怎么可能?我这么要钱不要命的人。只是刚好有一个业务在你学习的地方。”
“这么刚好?”
“嗯。”邢愫把她怎么跟西北集团争取的过程省略了,因为林孽不用知道这些。
林孽知道没那么刚好,却也没逼问,冲她伸手。
邢愫走过去,把手递给他?:“你会烦吗?即使出国也摆脱不了我。”
林孽牵着她重新走向安检通道:“嗯,很烦,你去了我桃花都少了,我这张脸只给你一个人看实在浪费资源。”
“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有你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在你身边啊,小蠢货。”
“哦,这样吗?”
邢愫喜欢的狗是杜宾,但她有肚兜了,就没再想过杜宾,哪怕有时候会觉得肚兜很烦,却也没想过用杜宾来换。
有人说狗跟人不一样,但对邢愫来说,没什么不一样的,她这半生,遇到的很多人还不如狗。
林孽不是她的理想型,只能算是她想象中一个玩具的最高配置,只是有一天小玩具开始贪心不足,而她也喜欢,于是她就不再需要理想型了。
如果有人问,找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共度余生是什么感受,邢愫可能回答不了,因为在被热爱的时候,她会忘记身边的这个男人比她小。
年龄有什么关系呢?找个大自己十岁、二十岁的男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爱你,他一定成熟吗?能有担当吗?不会,可能还会让你原本有十分的生命骤降到只有五分、三分、一分。
所以,年龄又有什么关系呢?
邢愫爱上林孽的时候,并不需要爱情,只是他太美好,她有一点不忍心,所以亲了他一下。他高兴地把银河搬进了瞳孔,然后他们就从清晨走向了黄昏。
自此,他们狂嗥或静止,炽烈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