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抽丝（下）
翌日早上，黑林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沈千寻跟在老刘身后，嘴上也在催，“刘主任，下一步我们查哪？”老刘迈着外八字，清了清老烟枪的喉咙，“哈弗H6还没找回来，先看尸体。”
沈千寻咬着手指，看着前面头顶上稀松的头发，把想问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昨天下午在念家客栈，明明已经有了新发现，现在就应该顺着客栈老板、服务员和客人这三条线追查，怎么又跳回二商店焚尸案了？
老刘脑后似乎生出火眼，察觉到身后的小白兔停下脚步，没回头半生不熟地甩出一句话，“找人是你们支队的活，关我屁事？”
沈千寻一向回避冲突，不搭话紧跟上老刘脚步。法医室里的灯光照在解剖台子上，碳化的尸体静静地蜷缩成一团，貌似一个正在握拳，准备攻击的拳手，然而，对手却不知藏匿在哪个角落。
老法医与老刘自然相熟，递过去手套和口罩，相互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老刘开启现场教学模式，戴上手套，手口并用，“尸体体态屈曲，基本可以确认是烧死的。”
“学生”沈千寻有些不识时务地反驳道，“刘主任，有没有可能是死者已经死亡后，故意被摆成这个状态，再进行火烧……”老刘撇了撇嘴，“我就喜欢收拾犟种。”说完顿了下，抽出刃口带有锯齿的解剖刀递给老法医，并冲他使眼色，“咱开始吧，老法师。”
情形随着老刘跳跃的思维，由“教学”改为“比赛”。
生前烧死与死后焚尸，其中重要的鉴别方式是从呼吸道查看。一般均会有炭末附着在口鼻部，不同的是，死后焚尸的尸体气管中，不会有烟灰和炭末，反之，生前烧死的尸体在气管中则会有。
这具尸体焚烧严重，气管严重碳化，无法分辨气管中是否有烟灰炭末。老刘不甘心，自己上手观察着尸体眼皮，依旧没得到答案。
正常生前烧死的人，在火烧带来剧痛的同时，求生本能会紧闭双眼，故而在眼睑褶皱处会有呈现条纹状的正常皮肤，甚至还会发现炭末沉积。可尸体整个面部同样焚烧严重，也已经碳化。
沈千寻脑子似乎想到什么，提醒老法医道，“死者若是生前烧死，必然会呼入一氧化碳，可以测碳氧血红蛋白Hbco。”
“咱就比眼力！”老刘抢先替老法医回答。沈千寻舌头在口中打卷，没再吭声。
老法医此时自觉充当“裁判”角色，见俩人没有异议，继续解剖尸体，寻找判定生前或死后焚烧的依据。
尸体上半身尸表呈现大面积碳化，即四度烧伤，甚至头颈，前胸等个别部位出现缺失，这说明这些部位已然出现灰烬。后背现则呈现结痂，这是三度烧伤特点，三人调转方向，同时发现尸体腿部呈现红斑和水疱。
这水疱将成为判定老刘和沈千寻输赢的关键——无论是生前或死后遭到火烧，均有可能出现水疱，不同点是生前烧死的尸体所呈现的水疱中含有浆液，死后焚尸则是气体。
随着浆液流出，老刘主张的尸体为生前烧死的观点胜出。沈千寻心面没任何波澜，他从不把比赛输赢放在心上。
此时，他思绪飘离出法医办公室，飞出黑林支队，漂浮在二商店上空。时间回旋至腊月二十八下午，哈佛H6被后车顶撞前行，里面烟灰飘舞，副驾驶的死者正经历着火山喷发般的炙烤。他看向大面积焦炭状态的尸体，心里不禁发问，“你到底为啥变成这样了？”
老刘“乘胜追击”，指着尸体肢体，提出下一个问题，“皮肤表面呈现多处三、四度烧伤，鉴于尸体烧伤程度多样性，我认为尸体必定经过多次焚烧。”
沈千寻感觉所有人目光都盯着自己，思绪拉回至眼前，心里顶着石头般压抑，对第二个问题坚定地提出不同意见，“我不这么认为，应该是嫌疑人利用汽油这一类的助燃剂，在喷洒过程中，受害者身上各处部位所沾的汽油不均匀，从而造成燃烧程度多样性。”
老刘没揪着问题不放，突然问道，“你说嫌疑人用汽油？你根据什么确定是他杀？”沈千寻指着尸体，“这都烧成木炭了，谁能对自己下这般黑手？”老刘没反驳，再次重复第二个问题，“为啥排除意外？”
沈千寻表情坚定，回答道，“我在现场亲眼所见，哈弗H6机舱内没有着火，后排座椅完好无损，只有前排失火，加上水瓶和胶皮管肯定是用来从油箱里抽取汽油的工具，这些……”说到这，沈千寻突然收起话音，二商店焚尸案肯定是凶杀，这点没跑了，可有些地方不太对。
老刘并没继续追问，更没打断他。沈千寻脑子里搜刮着二商店现场细节，哈弗H6车窗全部被打碎，说明当时车窗全部是关闭状态。
车辆在封闭状态下，车内空气自然有限，他又看了眼大面积碳化的尸体，大面积四度烧伤，燃烧过程中会需要大量氧气。
车窗封闭的情况和燃烧碳化程度严重不符合。
难道是，加大汽油量？那更不对，如此狭小封闭空间内，搞不好会发生剧烈爆炸。而且，后排座椅完好无损，说明车内燃烧时间并不长，且火势并不严重。
车内受损程度和燃烧时间，与尸体碳化程度自相矛盾。
如果是这样，唯一且合理的解释，就是老刘主张的情况，受害人受到多次焚烧。沈千寻看向老刘，此时正和老法医解剖尸体，心想，“这刘主任，没见到自燃车辆情况下，就能想这么远，眼睛够毒啊。”
老刘清了清嗓子，“想明白了？”沈千寻摇了摇头，“还有一点，肯定不是在车里对受害人进行多次火烧的，那是在哪干的？”
老刘转身摆摆手，指着尸体，“这得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