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动机
华阳路步行街两旁的商铺陆续抬起卷帘门,各家老板店员忙着打扫店里卫生,有的抱着肩膀站在门口和邻居闲聊,有的已经提前挂上横幅,为店铺活动做预热。他们都在为各自生计忙碌,没有人关注到此时停在路口的警车。
小满蜷缩在警用巡逻车里,哭着质问所有人,“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杜春的手擦着小满的脸,一拳打在车门上。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你还不如干点啥!”
杜春想说的是2008年小满若能帮迟冰一把,或许他们七年前就逃出二道岭村了。
但当时青龙已经在用毒品控制小满的双脚了。
“呵,我现在终于干点事了。周沐辰是我绑架并带到下水井里的。”
沈千寻抓住小满的手反问道,“我不明白,你为啥要绑架周沐辰?”
小满咬着下唇,不再吭声。古月拍了拍小白兔肩膀,将车门关上,“好喽,剩下的你们不能再问了,只能交给我们来处理。”
寻亲小组四人目送着警车驶离华阳路步行街,冯赖子不免担心起来,“啧,周沐辰的那什么,DNA?该咋办?”
沈千寻心里想着古月刚才偷偷告诉他,“迟冰腹部的刀口非常齐整,说明2008年再次逃跑失败后,她对自己下手时没丁点犹豫,一气呵成。”
迟冰当时得有多绝望,多决绝,她用自己下半生的残疾,来反抗当年的二道岭村。
沈千寻被冯赖子的问话拉回眼前,淡淡回应,“没事,古月他们回去就采DNA,有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咱们。还有,周沐辰也不会有事,拉他回派出所,就是简单配合调查,应该下午就能出来了。”
“嫉妒。”
冷冰清突然没来由地甩出两个字。三个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几秒的怔愣后,除了冯赖子,沈千寻和杜春都明白了这两字的含义。
冷冰清口里所说的是小满绑架周沐辰的动机。
——小满嫉妒周沐辰有迟冰这样的好姐姐,更嫉妒周沐辰即将找到家人。
绥源市人民医院普外处置室,沈千寻换完药端着白盘子走出去,他拉开中间的隔帘,旁边的床上躺着同样刚刚换完药的迟冰。
两个人见到对方都面露尴尬,迟冰捂着腹部伤口穿好鞋,对小白兔道谢,“谢谢你,帮我找回沐辰。”说完去摸门把手,准备离开。
沈千寻放下嘴边的手指,急迫间脱口而出,“我替大春向你道歉,别怪他。”迟冰顿了一下,知道他所指的是在星星幼儿园,杜春说她自己找不到家人还不许沐辰找亲生父母的恶语。
“不用道歉,他说得也没错……”
“不是这么回事,起初我以为你是舍不得星星幼儿园才拒绝找家人,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舍不得周沐辰。”
迟冰握着门把手,低垂着腰,摇着头……
2008年,迟老汉与迟冰两败俱伤,事情总得有个了解。
周家提出赔偿迟老汉医药费,迟老汉却“大方”表示,他不要医药费。他提出的赔偿要求是让周沐辰娶迟冰回家当老婆,并且要求周家必须拿出三倍彩礼。
迟老汉认为迟冰之所以成为“废人”,完全是周沐辰打他所造成的。周家认为迟老汉在敲诈,两边各说各理谁都不肯退让,矛盾逐渐升级,迟老汉扬言要去告周沐辰故意伤害。周家则反驳是迟老汉行不轨之事在先,怪不得周沐辰打他。
迟冰站出来,对两家一视同仁,“你们别忘了,警察来了,你们买孩子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顿时,周、迟两家人低头,都不再言语。
迟冰趁热打铁,提出解决方案,她首先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再逃跑,并承诺给迟老汉养老送终,前提条件是他不能追究周沐辰打人。
迟老汉想瞪眼,但此时迟冰脸上凌厉的表情,让他心里发毛。
迟冰并不是不想离开三道岭,而是她不想再像老鼠般偷摸离开,她切断了自己为人母的能力,不只是为了断掉迟老汉的念想,还想让自己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或许老天看不过,又或许多行不义必自毙,两年后迟老汉突发急病去世。直到迟老汉下葬那一刻,迟冰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宁愿村民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对她唾弃和谩骂,也拒绝披麻戴孝,更不肯在坟前下跪。
冷风拂过枯草,带着迟冰的目光落在迟老汉坟头前的火盆上,她看着无序摇曳的火苗,痴痴冷笑着,对迟老汉扔下最后一句话,“省着点花,以后没人给你送钱了。”
迟老汉的死,对于迟冰来讲没有任何悲伤,他在咽气那一刻,等于解开了拴在迟冰脚踝上的铁链。
她草草处理掉大黄狗和村里的房子,把迟老汉的田以极低的价格租给村民,合约十年。
2010年,随着国家政策导向,大量农民工涌入城市讨生活。二道岭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早已经不再是大牌坊下的麦田,更多的年轻人拒绝农活劳作,而是选择去城里打工。
迟冰带着周沐辰来到绥源市里,姐弟俩从服务员、工地小工开始做起,生活虽然辛苦,但至少是自由的。
“你俩可以回病房了,给别人腾地方。”
处置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护士带着患者走进来,迟冰嘴唇开合数次,却没再吐出半个字,显然她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沈千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处置室,杜春自带风感地跑过来,却没有搀扶小白兔,举着电话面无表情地说道:
“古月刚才给你来电话了,她说周沐辰否认小满绑架,还说自己是自愿和小满一起离开。”
半秒钟后,沈千寻让杜春赶紧去找医生给他办理出院手续。同时迟冰也随手拦住路过的一位护士,急迫且坚定地说,“我要出院。”
在华阳路步行街现场,小满道出对周沐辰的嫉妒,并对他进行绑架,以此阻拦同命不同运的周沐辰找到家人。
古月以为案情已然明朗,回到三道岭派出所,她先对周沐辰采集DNA,再对他录一份笔录,最后与小满实施犯罪过程的口供进行核对,等领导审核签字后,基本就可以结案。
但周沐辰这个憨憨却不承认小满绑架他。
三所根据实际情况详细分析,小满长期吸食毒品,体质与周沐辰相差甚远,要想强行绑架两个人势必会发生激烈肢体冲突,但他们身上均没有外伤,这不符合正常逻辑。而且两个人在华阳路的供热井里,小满并没有对周沐辰采取捆绑等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同时两个人均有单独出来购买食物的情况,这些间隙中,周沐辰均可以逃走,但他没有离开,这其中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小满对他施行的是软绑架,就是利用言语哄骗等方式,将周沐辰“自愿”困在供暖井里;另一种则是周沐辰故意藏起来,不让寻亲小组找到他。
从周沐辰离开中城公寓的情况,还有他的态度和笔录来看,周沐辰更像是自愿逃走,其行为真正目的是不想与家人相认。
所有人陷入迷惑,搞不清楚周沐辰这么干,是出于什么动机。
绥源市人民医院一楼大厅,沈千寻看着迟冰独自办完出院手续后匆匆离开,他不禁陷入沉思。杜春手里拿着单据,拍打小白兔肩头,“走吧,等周沐辰和金佛爷的儿子相认,咱就撤了,他们姐弟俩的事,咱管不着也管不了。”
“她为啥不报警呢?”
沈千寻喃喃自问,2008年迟冰差不多成年了,既然能想到搭乘救援队的货车逃离三道岭,她为啥不去报警?
杜春摸着下巴,剑眉紧锁,似乎明白了小白兔的疑问,“对啊,她拼命逃跑,却不选择最直接且有效的方式,她这么干的动机是啥?”
既要逃离二道岭,又抗拒与家人相认,这对苦命姐弟背后还有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