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二次逃亡
项濡2024-09-27 13:093,912

  第五十八章·二次逃亡

  1998年绥源市二道岭村的那场逃亡,以迟冰和周沐辰失败为结尾。当天夜里,正当迟冰极力去拿小径上的馒头的时候,小满家的屋里,弥漫着旱烟的迷雾。

  “他爹,幸好咱家小满胆子小,没跟他们跑。”婆姨坐在土炕上,看着熟睡的小满,心有余悸地感叹。

  青龙布满忧愁的脸,在阵阵青烟中若隐若现,“屁!现在是小,以后长大了谁说得准?”

  “他爹,那咋办?”婆姨满脸惊恐地看向当家的。

  青龙连续且狠命抽了两口烟,把旱烟头踩灭,眸光看向睡得正香甜的小满,又扫过他枕边的图画书。

  青龙这辈子第一次把从书里学来的办法,用在自己非亲生的儿子小满身上。

  一头马戏团的小象,从小被一条铁链子拴在脚上,当时它力气小,屡次尝试后,认定自己挣脱不了铁链,只能认命。随着年龄增长,小象变成大象,铁链依旧没有变化,可小象的心却没长大。

  熟睡的小满不知道,他最喜欢故事里的主人公,变成了自己。

  春来冬往,转眼到了千禧年,小满在院子里栓了整两年,他也差不多七岁了,正是学龄前的年纪。他宛如看家狗一般,却还不如村里的大黄狗,还能在村头大槐树下自由撒欢,而小满目及的极限是自家的院墙,步踏的范围是由铁链的长短所决定。

  每天清晨和傍晚,邻居家同龄的孩子在巷子里,蹦跳着大声唱着改编过的上学歌,让小满心生羡慕。他特意赶在青龙心情不错的时候,小声提出自己想上学的愿望,没等他说完,青龙立马变脸,不算硬的鞋底拍在他脸上,更捶在他心里。

  “小崽子,白养你这么多年,居然还想着逃跑,养不熟的玩意!”

  青龙怕小满“暴露”,没敢给他上户口,更不敢让他去上学。小满的身世在二道岭村不是秘密,如果他去了村小上学,那些小崽子的嘴会天天提醒他,“你是买来的孩子。”

  青龙不敢冒这个险,只能雪藏小满,等他十六七岁时候,在本村讨个婆姨,生下孩子也就踏实了。

  但小满的人生还是差点失控。

  2008年,那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牵动举国上下心弦,全国的支援从各个方向往灾区汇聚,但因道路受损严重,交通不畅,许多救援人员和物资都延误在路上。

  绥源市是当时北方进入灾区的必经之路,二道岭村变成了其中的重要枢纽节点,一时间众多北方来的各种车辆汇聚在村口大槐树下。

  一支民间救援队,在二道岭村滞留了一天一夜。

  救援队陈队长是典型的粗犷中年汉子,满眼布满红血丝,拿着对讲指挥着货车停好,没等他安排好人看车,身边围满了二道岭村民。

  “队长,辛苦喽,喝点水。”

  陈队长这才看见,村民拎着水壶,端着碗里的地瓜和白面馍馍,满脸淳朴地笑着看向他,他来不及拒绝,双手已经捧满了各种吃食。

  迟老汉拉着陈队长,“你们辛苦喽,快上家里吃口热乎的。”陈队长想摆手推辞,奈何双手被“困住”,只得被“热情”的村民拉回家里吃酒。

  队员们感受着二道岭村民的热情,接过他们送来的饭食,他们不知道,这堆满淳朴的一张张脸背后,家里柴房有可能拴着被买来的孩子。

  他们更没想到,强拉着他们回家里,坐在小桌上喝酒的村民,实际上是想偷他们的救灾物资。

  凌晨,救援队员大部分都借着酒劲和疲劳,沉沉睡去。十几个鬼祟的身影慢慢摸向大槐树底下的车队。他们分工明确,钱某人解开绳子并放风,后面的人掀开篷布,让最后的村民上车搬运物资,如此往复,十几辆车均被揩油。

  最后负责善后的村民再用装着麦草的袋子填充进去,这样即使掀开篷布检查,乍一眼也看不出物资被窃。

  差不多成年的迟冰也在其中,她已然身形如同成年人,无论家务活还是麦地里,她都是一把好手。她扛着一大袋子救灾物资,跟在迟老汉身后,突然传来欢乐颂的和弦手机铃声,所有人都钻进车底,不敢出声。

  是喝完酒准备回到车上休息的陈队长,他大声讲电话的话音传进车底,“喂喂喂,我这信号不好,您大声点!好知道了,前方路段在早上六点修好是吧?好的好的,那我们两点就出发,到那正好能赶上通车。”

  回到家,迟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凌晨两点,救援队要出发的震耳话音。迟冰立马意识到,这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趁着迟老汉熟睡,偷偷爬起来拉上周沐辰快步走向村口大槐树。周沐辰每走两步一回头,心虚地问道,“姐,我怎么总感觉有人跟着咱们?”迟冰心里同样敲打着鼓点,她却拉紧周沐辰的手,音色发颤却坚定地安抚他,“别怕,咱们只要爬上货车翻过三道岭,从明天开始就再也见不到二道岭的太阳了。”

  两个人摸着黑,顺利钻进一辆货车的篷布里。姐弟俩心里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终于要逃离二道岭村,回到自己家,害怕的是车只要一分钟没开出绥源市,他们这次“越狱”随时都会有60秒被拦截的可能性。

  迟冰心里没来由地生出空落落的感觉,像是人即将登上火车,却发现重要的行李落在家里一样。

  迟冰猛然想起小满。

  她思前想后决定自己去找小满并一起逃走,可曙光就在眼前,万一她回去找小满途中再被抓了怎么办?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越狱计划失败,更不怕被打,而是周沐辰不只跑不出去,更会受到牵连。

  迟冰琢磨好一会,终于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她决定让周沐辰待在货车里,并告诫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不被发现,就算天塌下来都不准下车。

  迟冰怕被发现,不敢打手电,踩着夜色往小满家走去,身边唯有偶尔的狗叫声作伴,她心里却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或许那一刻,某种动力在支撑着她。

  不多会,迟冰趴在小满家院墙上,屋里黑着灯,青龙在村民家和救援队员喝酒后,此时呼噜声震天响。白天拴在小满手腕上的铁链,此时像条冬眠的蛇一样正安静地躺在院墙下。院子里除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刺鼻的发酸气味外,一切都是村里平常夜晚的样子。

  顶好的是小满家没有狗。

  迟冰估计小满和婆姨已经早早睡下,屏气落在院子里,悄悄钻进屋内。

  沉眠的小满感觉自己呼吸不畅,猛地睁开眼,他惊讶地想喊迟冰姐,却被她迅速捂住嘴。小满看着她做出噤声的动作,不用问也大致明白迟冰是来“解救”自己,发根瞬间倒立,身体不自觉地打起哆嗦。

  迟冰牵着小满在村子里穿梭,目光翻越过二道岭村的房顶,已经够得着不远处大槐树的黑影。胜利大逃亡就在眼前,迟冰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她心里对着月亮的方向不断祈祷:今天一定要保佑我们顺利逃走。

  心念未落,迟冰却猛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小满撞得她一个趔趄。

  狭窄的村道,夜幕中浮现出一个模糊且熟悉的身影。

  迟老汉手里拎着铁链,身边蹲着大黄狗,如同跨越不过去的门神,满脸阴沉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不由分说,抡起铁链朝着迟冰抽打过去,迟冰转身护着小满,背上结实地挨了两下。

  “我倒要看看,你光着脚还能跑哪去!”

  自从1998年,迟冰那次逃跑以后,迟老汉不光照相,还不允许她穿鞋。

  ——光着脚在三面环山的二道岭,迟冰跑不远。

  但他没想到,自古就有谚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铁链第三次举过头顶,他被猝不及防地扑倒。迟冰知道这次要不反抗,她得被打死,推开小满,她表情坚定地转身扑向迟老汉。

  迟冰再“魁梧”也是女性,在体力上最多能和一辈子干农活的迟老汉相当,更何况大黄狗此时和迟老汉站一边,狠命咬着她的脚,随着两个人的肉搏摇头晃尾,死不松口。

  “小满,帮我。”几乎力竭的迟冰发出绝望的求助,可小满却像脚底生根,半步挪动不得,眼睁睁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父女”。

  迟冰终究体力不支,被迟老汉瞅准机会,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同时铁链也在她脖子上连续缠绕。

  她使劲抓着自己脖子,眼珠充血到赤红,她无力地把手伸向小满。

  小满彻底吓傻了,浑身僵硬,眼看着迟老汉把迟冰像牵狗一样拎起来,自己脸上一阵骚臭,是迟老汉往他脸上吐的口水。

  迟老汉抬起手,见小满吓得抱头蹲下,知道这个废物不敢反抗,“赶紧滚回家。”说完牵着迟冰回到自家柴房。

  他把擦脚布塞进迟冰嘴里,怕发出声响惊动睡在村里的救援队。

  他恶狠狠地瞪着迟冰,要不是因为老刘家看迟冰家里家外是把好手,肯出高出二道岭正常彩礼三倍的价格娶她当儿媳妇,迟老汉早把迟冰办了。

  现在她还要跑,吃了自家十几年的麦子,迟冰在他眼里就是堆满柴房的白面,这可是好多钱。

  迟老汉借着酒劲,把迟冰拖进柴房死角,把她压在身下。

  混着泥土的汗臭味和浓烈的酒气,充斥在迟冰的鼻腔和脑仁,她除了死死抱住自己肩膀,连抬腿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双脚被铁链捆得死死的。

  她看向通风口,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迟老汉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刚想说话,眼前一黑,当场晕厥。

  周沐辰拎着铁镐站在迟老汉身后,迟冰面前。

  狭窄的村道上,小满被迟老汉撵走后缓了好一会,双腿才稍微恢复知觉。他往家的方向刚走了二十几米,忽然有些担心迟冰姐,调头跑到迟家柴房外,趴在通风口目睹着柴房里发生的一切。

  他恨迟老汉,恨青龙,恨二道岭村,恨拴在自己手腕和迟冰姐脚腕上的铁链。他更恨自己,他靠在墙角使劲哭着,却更用力捂着嘴,哭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不等他哭完,青龙的大手拎着他往家走。小满奋力抬头,眼前虚晃的场景里,远处大槐树被救灾车队的灯光晃得惨白,小满心里默念:谁能来救救我们。

  回应他的只有空气中刺鼻的柴油尾气。

  翌日早上,迟冰睁开眼,看见周沐辰坐在自己身旁,环视一圈后知道自己在卫生所的病床上,她想起身,被周沐辰按住,“姐,你好好歇着。”

  “弟,我饿了,想吃白面馍。”

  周沐辰起身走出卫生所去给她找吃食。卫生所里条件简陋,一张医生办公桌,上面放着一个贴着红十字的药箱,里外间各有一张单人床,铺上白床单,全当是病患留夜观察的病床。

  里间发出低沉且狠毒的呻吟声,“赔钱货,等老子好了,就把你娶了,这回多少钱我都不卖给老刘家,你是我花钱买来的好福气……”

  躺在里间的是迟老汉。

  迟冰目光始终盯在墙上的人体器官构造图,良久,当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映上斑影的时候,她摸索着拿起桌边的剪刀。

  迟冰并没有起身,而是照着构造图上面的“指引”,在自己肚脐周围比量了几下……

  剪刀撕裂皮肤的瞬间,迟冰嘴里没发出半点声响,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接受“外科手术”,竟是自己操刀取出对于女人极为重要的器官。

  她要亲手剪断自己孕育新生命的能力,才能断掉迟老汉的“好福气”。

  

继续阅读:第五十九章·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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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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