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此地无银三百两
华阳路是绥源市有名的步行街，晚上这里是全市最热闹的夜市。一眼望不到头的小商贩占据着街道两旁，夏季衣服、小杂货、玩具，还有套圈打气球，更多的是全国哪都一样的小吃。每个摊位上都挂着白亮的灯泡，站在街头巷尾放眼瞭望，宛如两条长龙。
灯光透过吉姆尼车窗映在沈千寻脸上，他睁大双眼，仔细观察着来往人群里的每一张脸。
在星星幼儿园小灰楼，杜春抢过电话按下免提，正好赶上周沐辰给迟冰报平安的最后一句话。虽然话语中除了能确定周沐辰的安全外，没得到任何有用信息，但背景音里传来嘈杂的人声，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电话背景里一个大喇叭的播放音尤为突出，“友哥烤鸡脖，华阳路一绝。”
短短十个字，犹如经纬度一般准确的位置信息，输入进沈千寻脑子里。
差不多快到早饭时间了，周沐辰很有可能会出来“觅食”，此时他更得打足十二分精神，对讲里传出杜春沙哑的嗓音，“小白兔，你猜我看见谁了。”
沈千寻有些激动，面色涨红声音发颤地问道，“周沐辰出来了？”
对讲里每一声杂音像挠人的弹指，搅扰得沈千寻心弦急迫。
“你们11点钟方向，老头包子铺，就是红色牌子那个，穿蓝色上衣短裤，是不是……”
沈千寻窜到前座，要不是有吉姆尼前风挡玻璃，他会直接跳出车外，“大春，咬住他！是他！是小满！”
“咬个屁，你直接喊古月过来，这小子跟咱没关系。”
沈千寻刚才突然暴起，撕扯得前胸伤口的剧痛袭满全身，他缓了几秒钟依旧张嘴发不出声音。
冷冰清接过对讲机，“赖子，你去跟。”
“啧，哦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杜春用嘴扯着手里的油条，不近不远地跟着小满，他手里拎着一大兜子包子，目测得有二三十个。吸毒的人饭量一般不大，小满一天肯定吃不了这么多，这没有十个也得七八个人。杜春越算越不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小白兔，情况不对，赶紧喊古月过来，咱好像摸到毒窝了。”
“大春，把小满拦下来，立刻！马上！”
杜春闭眼转过头，吐掉没嚼碎的油条，“小白兔，你疯了？”小满独自一人出来买包子，毒贩不可能没有防备，此时此刻很有可能有人盯着他呢。
“算我求你了，大春。”
杜春靠在墙角摇摇头，这可是要命的，经过六七秒短暂的思想斗争后，他眼角余光瞥见冯赖子和冷冰清都往自己这边走来，顿时心里有了底气，起身直接拐进刚才小满走进的小巷子。
就这么不到半分钟的耽搁，小满已经不见了踪影。
杜春搜遍了所有狭窄的楼道，小满却像凭空消失一般，他连一丝气息都没闻到。
“小白兔，小满跟丢了，over。”
听到杜春说跟丢了，沈千寻抬起手里的对讲机用力砸在吉姆尼车顶，胸口的痛感让沈千寻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对讲机的天线有节奏地在额头上打着拍子，他闭眼使劲回想刚才看见小满的情况——
蓝色上衣和短裤，脚上穿着拖鞋，是医院的拖鞋！
耳边传来扫地的沙沙声，路面有水坑。
“大春，大春，小满脚上穿的是绥源医院的拖鞋，鞋底花纹是细条纹，足弓处是‘十’字……”
“明白，收到！”
杜春看向小巷子里如同“蘑菇地”的大小水坑，立马明白了小白兔的意思。
沈千寻咬着对讲机天线，扶着车身慢慢蹲下来，几分钟后对讲机里再次传来杜春的声音，“小白兔，你能过来一趟不？”
小巷子口，杜春抢过冯赖子手里的轮椅，推着小白兔走到巷子中间，指着地上一枚还湿润的水渍拖鞋印，“就在这，没了。”
沈千寻蹲下身摸了下水足迹边缘，抬起微微有些湿润的指腹，他望向足迹周围，两边是光滑的墙面，没有任何出入口，墙上没有任何蹬踏的痕迹。
他明白杜春为啥叫他过来了。
——小巷子里最后一枚水渍足迹上面的水分，足够在下一步的位置留下印记。
可前面却再无同样拖鞋的脚印，这种情况说明小满在这进入某个楼道或者改变行走方向。让所有人疑惑的是，两边都是四层楼那么高且光滑的墙面，既没有路口也没有单元门。
“啧，这小满还会上天入地了？”
冯赖子一句话点醒了沈千寻，上天？小满没长翅膀，入地？他看向最后一枚脚印前方的圆形下水井盖。
冯赖子和冷冰清也同时看向下水井盖，上面写着供暖。
杜春会意挺直身体趴在地上，仔细聆听了几秒，下面发出唏嘘的响动。此时的绥源市正值初夏，供暖管道里不可能有流水声，这下面必有人！杜春歪头看向小白兔，意思是问，现在就打开吗？
沈千寻掌心冒汗，此时才想起来，他刚才光顾着惦记小满的安危，忘记通知古月来华阳路了。
冯赖子拎着砖头就要往里扔，依他地痞无赖性格，打架就得先下手为强，唯有黑手最强。
冷冰清将车钥匙夹在手指中间，也做好开战的准备。
此时供暖井下若真藏着毒贩，他们很有可能手里握着凶器。他看看己方这三个半人，只有杜春尚有战斗力，还几乎赤手空拳，对方至少是他们两到三倍，还都是真正的亡命徒，真要掐起来，能不能救出小满另说，恐怕寻亲小组今天都撂在这条无名巷子里。
沈千寻看向杜春、冯赖子和冷冰清，他们也看向小白兔，在等着他拿主意。思前想后，沈千寻摇摇头，示意杜春不要开井盖，他平复心情，自己操控轮椅往巷子口退去，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
古月的电话没等拨出去，杜春动了。
摸出身上的瑞士军刀卡住井盖，杜春咬紧牙关，全身力气集中在腰上，仅凭一己之力，生生将井盖掀开。
紧接着，他顺着力道的惯性方向趴在地上。
井口没有想象地喷出子弹，也没伸出刀刃。
好半晌，巷子里只回荡着古月的川渝口音，沈千寻这才缓过神来，四个人慢慢靠近井口。
杜春爬过去掏出手机调出照相功能，慢慢把镜头伸向井口，随后他向小白兔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自己则翻身仰面看向天空，大口喘着粗气。
井下，供热管道纵横的空隙里露出小满灰呛呛的小脸，此时他嘴里正叼着包子，满脸惊恐地抬头看向井口外熟悉的四张脸。除他以外，供暖井里还有一个人，络腮且浓密的黑胡须布满在大方脸上，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如冯赖子般壮硕，此时正慌乱地将手里半个包子都塞进嘴里。
杜春单手探进井口，“上来吧！二位井底大神。”
方脸没动，犹豫着看向小满。小满站起身梗着脖子，被管道磕了下头，他面红耳赤地回呛道，“我不能上去！我要上去就完了。”
杜春听出音调由高而落，明显心理防线不牢固，他收回手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你俩有水喝吗？光吃包子不渴啊？”
“肖曼！给你脸了是不？赶紧老实给老子上来喽！”古月接到沈千寻通知，此时和三所民警一起赶到现场，掐着腰指着井口。
沈千寻推开冯赖子搀扶他的手，拦下正要继续输出的古月，对着井口慢声细语劝慰道，“小满，你上来，我可以陪你戒毒。”
半分钟后，井口伸出一只手。
方脸先上来，怀里居然抱着一个看不出本色的毛绒玩具狗，与他壮硕的身材形成强烈反差。古月下意识问道，“他是哪个？”
小满突然上前一步，搂住方脸的脖子，毛绒玩具掉在地上，同时小满腾出另一只手，掏出一个铁片顶在自己脖子上。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同时更没想到小满会来这一出戏，甚至没人理解他这怪异的“劫持”是什么意思。
看似他在控制方脸，可凶器却架在自己脖颈上。
“周沐辰不能走！”
沈千寻这是第三次面对劫持人质，情绪从惊愕转瞬冷静下来，伸手示意对方先别慌，“小满，你这招在哪学的？电影还是电视剧？”他用调侃的语气，向小满传递一条信息，就是眼下的行为并不严重，让其不要有过多心理压力，同时还可以把小满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杜春拎着刚接过小满手里的包子，猫一般摸到小满身后。小满刚要张嘴搭话，“哥，我……”毫无防备间，嘴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包子，他刚想回头，手里的铁片就丢了。
杜春随手扔了铁片，另一只手掐住小满的后脖子，将他按在地上。周沐辰突然像熊一般扑上来。
杜春和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小满身上，毫无防备地被扑倒。
“别伤害小满！他没绑架我！”
周沐辰这个憨憨，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何小满和周沐辰会躲在供暖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