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林刑侦支队大院依旧人来人往,沈千寻想起上次被“开除”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黯然离队,当时心里充满不舍和迷茫。此刻,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熟悉的味道。
沈千寻闭眼,用力贪婪地呼吸。
“哎呀,千寻回来了啊,这回二等功没跑了啊。”
“就是就是,虎父无犬子。”
同事们围上来,打趣地恭喜沈千寻,他有些不知所措,手指拿起来又放下。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办公楼上,吴支队趴在窗户上给他解围,“磨蹭什么呢,赶紧滚上来。”
沈千寻逃似的一路跑到吴支队长办公室,门没关,他直接走进去,并把门关上。
“你小子是不是当卧底散漫惯了,这都几点了,不知道下午要回队里报到?瞎跑什么,搞出乱子还得给你擦屁股。”
沈千寻卧底拿到田沐指认胡子明的证据,二十年前的幼童拐卖案终于有了曙光。几个老家伙表面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都十分激动。吴支队怕小白兔“翘尾巴”,归队的第一次谈话,故意开场先给他降降温。
老刘觉得沈千寻的性子倒也不至于骄傲,何况案子还没结,沈千寻返回黑林心里又揣有小心思,没必要太过打压,他接过话茬,“吴老蔫儿,咱先办正事。”
见老刘发话,吴支队清了清嗓子,“千寻,虽然还没结案,但也算有了实质性进展,你卧底身份已经暴露,现在命令你立即归队。呐,把这些收好。”
话音落地,沈千寻看着吴支队的手指点在桌面上,警官证上的警徽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庄严的光芒。
沈千寻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上前取回警官证的意思。
老刘看出端倪,站起身抬脚不轻不重地踢在小白兔屁股上,“小犊子,乐傻了?”他将警官证拿起来,另一只手抓起沈千寻没受伤的手,刚想塞进去,发现小白兔的手早已攥成拳头。
“事情还没完。”
“我特么是看你没完没了了!纪律部队,服从命令是天职,懂不懂?你还是不是刑警?对得起你爸吗?”吴支队没想到小白兔敢这么硬,一时间没搂住火气,连环炮似的放出狠话。
老刘倒是稳如老狗,踩着外八字,走到吴支队面前,把警官证放回桌上,“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脾气,咱没必要生气。”转头又问沈千寻,“你确定不归队?”见他站在原地不吭声,又对吴支队说道,“那就给他放几天假,咱干咱的,下一步该干啥来着?”
吴支队气得脑瓜子生疼,让老刘这么一问,忽然反应过来,立马回应道,“甭在这跟他废话了,咱去看守所,提审胡子明。”他和老刘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材料,直接往出走。
“你还杵这干啥?给我看家都不够格,赶紧在我眼前消失,滚蛋!”
沈千寻被两个老狐狸的“突然行动”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把继续调查齐俊鹏的想法吞回肚子,拿起警官证追上两个老狐狸,前往黑林市看守所。
看守所的高墙让沈千寻想起冯赖子,心里生出阵阵酸楚。负责收监的老民警大长脸和两个老狐狸熟络地闲扯,等沈千寻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
“你来主审。”老刘站在一边,让吴支队坐在小白兔身旁,两个老狐狸一左一右给他压阵。
铁窗另一侧,小门缓缓打开,胡子明戴着手铐,身穿背面印有“黑看”的橙色马甲,头顶六点戒疤,脚踩看守所统一的蓝色拖鞋,进入审讯室。
他看见沈千寻先是一愣,在民警押解下坐进铁椅子里,手被短暂释放后再次锁在小桌板上。
“来了。”他表情生硬地主动打招呼,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
沈千寻看着眼前的审讯计划,直接合上。
此刻,他眼前浮现出老关头、冯赖子、冷冰清、齐俊鹏这些丢孩子的家长,以及迟冰、周沐辰和柳旭,这些自小就被迫和亲生父母分开的孩子。而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位假和尚真贩子胡子明的“杰作”。
沈千寻没有说话,而是放出田沐指认胡子明的影像证据。
黑林看守所狭小的审讯室里,证词中每一个字像是弹射到四面墙壁、房顶、地面和铁窗的栏杆上,再反弹撞击到胡子明的心理防线上。
“1995年……小树林……”
“够了。”胡子明叫停,似乎放弃所有抵抗,“我是在凤山亭卖过一个男孩。”沈千寻按下暂停键,看着胡子明淡淡回应:
“不够,远远不够。”
沈千寻的意思很明确,念家客栈作为人贩子团伙的中转站,胡子明不可能只卖过“一个”柳旭。
胡子明哭丧着脸,“我就是一个小喽啰,刚刚被人骗进团伙,恰好赶上中转站被你们捣毁,跑路得需要盘缠,就卖了一个男孩……”
“冯赖子,不,‘冯一剪’,他当年也在现场,并且指认你是人贩子团伙头目。”
二十年前,冯赖子被抓后,第一时间向沈渊提供线索,胡子明不只是和尚帮扛把子,还是念家客栈人贩团伙的老大。碍于胡子明一直未到案,直到二十年后,胡子明在焚尸案露面才被抓。奈何贩卖幼童案证据链不完善,二十年的时间太长了,让取证尤为困难,同时拿不到胡子明口供,案件迟迟不能了结。
因此有了老狐狸们做局,让沈千寻卧底,寻找1995年当晚丢失的孩子,在此过程中拿到胡子明犯案证据。
田沐的证词,对胡子明贩卖幼童的证据链,起到关键性作用。
胡子明瞪大眼珠子看着沈千寻,此刻他才想起来,冯赖子加上田沐的双重人证,已然把他钉死在犯罪事实上。
沈千寻屏气,死死盯着胡子明。
胡子明握紧双拳,肢体的颤抖连带着手铐磕在小桌板上,发出磨牙般的窸窣。
“你还想知道什么?”
“从头说,全部。”
“团伙头部不只有我一个,还有梅姐。”
沈千寻惊诧地抢嘴问道,“梅姐是谁?东北风大剧院的小梅花?”
“小梅花?你们连梅姐是谁都没查清楚,就来这唬我?”
胡子明双拳展开,掌心在小铁桌上左右来回摩擦,受到手铐的束缚,幅度很小。好半晌,抹干净手上的冷汗,胡子明晃悠着大脑袋,笑着看向沈千寻。
沈千寻不自觉看向旁边的吴支队,又看看老刘,他们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有老刘捏着自己鼻梁的两根手指微微用力。
胡子明醒了。
老刘放下抱着肩膀的手臂,无力地走到审讯桌前,拿起事先准备好却再无用处的审讯计划。他的意思已然表明,没有再继续审下去的必要。
吴支队也难掩失望的神情,站起身准备离开,心里暗骂小白兔:已经给了审讯计划,这兔崽子非要自己起幺蛾子,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又搞出这么个乱子。
沈千寻最后站起身,也做出准备离开的态势,嘴上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审了,没啥意思,齐俊鹏都招供了,焚尸案就是这货干的,本来看在小梅花和孩子的份上,跟他聊聊,可给他机会也不中用啊。”
“你们等会儿!”
老刘见有门,接上沈千寻递过来的话茬,嘴上说道,“咱晚上回支队吃饭,看守所的饭比猪食还难吃。”话音未落,三人齐齐往门口走去。
“你们等会儿,我有事儿要说!”
三人停住脚步,互相看两眼,吴支队率先给出台阶,“要不咱再待会?反正现在回去路上也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