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推着轮椅来到茶室，向顾大师点头后，转身离开并关上房门。顾晓坐在轮椅上，面向顾大师和李半仙，好半晌三个人都没说话。
门关上那一刻，气氛压抑地能把空气拧出水来。
终究还是顾大壮率先开口，“晓晓，再成全爸爸一次。”顾晓目光从他脸上瞥过，轻飘飘绕过李半仙，落在窗外飞翔的小鸟身上。许久，直到眼睛酸痛，才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双脚。
顾大师赶忙起身，像条狗一样，卑微地爬到顾晓目光下。
“爸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可眼下……”顾大师眼角偷瞄女儿，见她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拔高音量哭求着，“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啊，你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还不是靠我的大运，如果断了……”
“我同意。”
顾大壮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看到李半仙站起身与他眼神确认，立马反应过来。他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再无刚才卑躬屈膝的样子，双肩摇晃，举起双臂，“晓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别说一条，只要你肯结婚，千百条都行！”
“不，只有一个条件，让我在老宅里完成婚礼。”
顾大师听到顾晓的条件，面露难色。老宅是当年卖掉的土屋，后来发迹，他再次买回来，如今早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晓晓，要不，咱还是换个条件？老宅现在可是危房，不安全啊。”
“你说过，我妈妈就是在老宅生下我的，也是在那，她把命给了我。我想让妈妈看着我结婚。”
顾大师张大嘴，他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一句谎言，让女儿铭记于心，不等他再想出应对的理由，李半仙率先表态。
“顾大师有福气啊，女儿如此孝顺，想必生母也会在天有灵，保佑这门婚事顺风顺水。”
顾大师见李半仙如此表态，也不好再做反驳，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女儿这唯一且难办的条件，“不过，这婚期定哪天？修缮房屋还需要些时间，来得及吗？这婚期可不敢太久，可要越快越好。”
李半仙自然明白顾大师担心夜长梦多，挽起袖口，弹出兰花指，“不远，明日即可，六月初六。”
顾晓见一切尘埃落定，扔下还在商量婚事和修缮老宅的父亲和李半仙，独自调转轮椅离开茶室。还未到电梯间，平坦的走廊地面，双手顿感轻松，向前的动力却不减反增，身后传来低吟且坚韧的音色。
“你我只见过一面，为何答应和我结婚？”
杜春见顾晓不回答，停下脚步。顾晓仰起娃娃脸看向这位外来的年轻人，在脑子里斟酌了许久，“他要找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那套顺应心思的生辰八字。”
杜春原本想借此问题，向顾晓渗透她不是顾大壮亲生女儿，却被不上不下卡在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索性，杜春不再绕弯子，直接且干脆地说道，“你可以不同意。”
“那，你先回答我，为啥要同意当赘婿？”
“因为你……这个……”杜春没想到看似娃娃脸的顾晓，心思如此缜密，同样的问题抛回来，让他无言以对，此刻，他又不能直接说要带顾晓离开富甲村。
“你也可以不同意的，不是吗？”
不等杜春回应，顾晓进入电梯，一路上到顶层，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站在楼台上，看向百川桥的桥尾两边，那里有成片的白色小花，正在火烧云的映照下，艳丽绽放。
“妈妈，很快，我替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茶室中只剩下顾大师和李半仙两只老狐狸。
“你咋就答应她了？”
“我也是出于你的大运而考虑。”
果然，一听到“大运”二字，顾大师不再言语，茶碗底朝天，凉了的茶水全倒进嘴里。
“只有一个晚上，就算老宅修好了，可晓晓出了别墅，要是再跑怎么办？”
“放心，她的腿都成那个样子了，怎么跑？更何况，那一家三口也不是傻子，晓晓跑了，赘婿还有何用？”
李半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他们会替你看着晓晓的，别忘了把卦费打给我。”
顾大师看着走出门外的李半仙，心里莫名的踏实。二十年，幸亏自己当时英明，把李半仙养在身边。
李半仙离开茶室后，并没有进入电梯，而是走向楼梯，他没有下楼离开别墅，直接步入顶楼。再三确认四处无人，指关节搭在顾晓房间的门上。
随着手机上收款短信的嘀嗒提示音，李半仙认真数了下几个零，随即打开房门，踱步进入屋内。
“感谢李叔的帮忙，这些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请收好。”
一个紫色的四方盒子递到李半仙眼前，他笑盈盈地接过来，打开确认了一眼。里面是一些女生日常的珠宝首饰，以及六根金条。
“放心吧，我已然按照你的要求，把婚期定在明日。”
顾晓点头，二人不再多说。李半仙踩着黑布鞋从楼梯步行下楼，刚走到二楼，被人拉进一间客房。
“大春不能留在这。”冷冰清眼神冰冷地看向李半仙。
“姐姐，您就放心，过了明天晚上，你们就可以离开富甲村了。”李半仙以为自己私下和顾晓的交易被顾大师发现，吓得半身冷汗，见是冷冰清，心算是重新放回肚子里。见冷冰清目光依旧锋锐，盯着他怀里的首饰盒，抓着他手臂的手在不断加大力度，李半仙继续安抚道：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明晚午夜，老宅婚房后墙……”
李半仙蹑手蹑脚回到一楼自己房间，门关上那一刻，别墅走廊墙角，闪出一个矮胖的身影。冯赖子眯着眼睛，露出半张脸，好半晌，他转身目不转睛地走过走廊。
两边墙面挂满顾晓的半身照片，娃娃脸上布满天真且忧郁的笑脸。
看上去，顾晓似乎和寻常孩子没什么区别，唯有左手多了一根小拇指。
冯赖子内心没有丝毫波澜，或许盼望太久一时间突然摆在面前，反而没有半点激动。
当天夜里，百川桥黄线另一边的富甲村，顾大壮家老宅周围灯火通明。
顾大壮的司机双手叉腰，指挥村民修缮土屋，“搞快点搞快点，时间紧迫，大家加快点速度，顾大师亏待不了大伙。”
村民头上裹起白毛巾，挽起裤腿，个个汗流浃背。有拆房顶，有和泥，还有拉木材的，现场叮叮当当，没有人关注到在土屋后墙的马小武。
他寸头，光着膀子，黝黑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尤为发亮，此刻他正卖力地修缮土屋外墙，汗珠从额头、脊背顺流而下。
马小武看似卖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砖头四面相接的地方，只有黄泥和沙子，唯有露在外面的砖缝，掺杂些许水泥。两个小时后，他站起身，看着“结实”的“杰作”，抬眼望向百川桥另一边的白色花丛。
白天的时候，他在土地庙望向桥对面，远远目睹了杜春和顾晓的第一次会面。
黄昏，马小武在桥中间的锁芯里取出字条，借着夕阳的余晖，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然后撕碎，扔进桥下的河水里。
此刻，夜色朦胧，只能看见一丛丛花影，但在他心里，白色的花瓣和黄色的花蕊正散发着静谧的芳香，马小武心底默默自我安慰，“只有这一次机会，就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