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鹏复印社门前马路对面,冯赖子和陈艳梅、冷冰清站了十分钟。他们透过玻璃窗,看见齐俊鹏正在手脚不停地忙活。冯赖子把烟头丢进眼前的下水井里,正要迈开脚步却被陈艳梅拉住。
“等一下,得有个说法。”
“啧,要啥说法?”
“咱一个一个进去,谁能撬开齐俊鹏的嘴,另外两个人就为谁做一件事。”
地痞无赖冯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打赌投机取巧的勾当,那可是他的强项,送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冷冰清疑惑地冷眼看向冒充自己的陈艳梅,她猜不到这老妖婆有啥幺蛾子,只能揣测出肯定又是吃人的勾当,她打算静观其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冯赖子啧啧半晌,跺脚表示同意。他直接迈开腿,走到马路对面,推门进入俊鹏复印社。
门铃铛骤响,齐俊鹏手里还没来得及装订的册子,散落在地上。好半晌,他才缓过神,张大嘴,“二哥,你,你放出来了?”话音未落,齐俊鹏低声下气地搬起椅子,放在他面前。
冯赖子一脚踢飞椅子,顺势倚在一摞纸上,点上烟,双眼迷成一道缝,轻蔑的目光透过渺渺青烟飘向齐俊鹏。
“啧,老子蹲了十几年大狱,你倒是在外面当上老板了。”
齐俊鹏自知不是冯赖子的对手,吓得浑身哆嗦,赶紧掏空店里的钱匣子,双手捧起大小毛票,“孝敬”到冯赖子面前。
冯赖子看着面前的钞票,吐出灰烟,纸笔伴随着口气散落一地。不等齐俊鹏反应,冯赖子将烟头按在齐俊鹏的掌心。
滋啦声未消退,蛋白质烤焦的煳味充斥在复印社里。齐俊鹏只敢咧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冯赖子知道齐俊鹏和胡子明走得很近,加上冷冰清把他们带到复印社,他忽然反应过来,当年贩卖幼童的勾当,齐俊鹏肯定有份。
“啧,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只问你一个问题。”
“啧,我闺女,你们卖哪去了?”
齐俊鹏明白他是为何而来,立马撇开关系,“二十年前那晚,所有孩子并没有卖往我事先分配的地方,因为,因为你和警察先后冲进来打乱了所有计划。”
“啧,胡子明哪去了?”
齐俊鹏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一个问题已经问完了。冯赖子咧开嘴角,解开裤腰带,直接往成堆的纸张上放水。齐俊鹏下意识去拦,踩在地上浸透尿液的纸张上,脚底一滑,跪在冯赖子面前。
“啧,咋的?馋了?”冯赖子叉开腿,撇着嘴。齐俊鹏紧闭双眼,任由温热的尿液浇在头上,流淌在肩膀、后背和前胸。
复印社内又充满尿臊气。冯赖子心满意足地提上裤子,这次坐在椅子上,又点燃一根烟。
“二哥,我真不知道帮主在哪。”
齐俊鹏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低头跪在原地,不敢吭声。这让冯赖子十分恼火,夹在手指的烟头直接按在纸上。
“啧,我特么给你脸了是不?”
打火机随着脆响,出风口窜起防风火蛇,“啧,我特么点了你这破复印社。”齐俊鹏双膝跪地,挪到他跟前哭求,“二哥,你就算烧死我,我也真不知道帮主去哪了。”
冯赖子收起打火机,他再无赖也明白找胡子明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自然不敢纵火。他见齐俊鹏不像是撒谎,转身黯然离开复印社。
见冯赖子垂头丧气地摇摆着走出来,明显是碰壁而归,冷冰清之前找过齐俊鹏,自然知道再去无用。她无心再卷入陈艳梅的阴谋,之所以把冯赖子和陈艳梅引到俊鹏复印社,只是缓兵之计。冷冰清知道冯赖子对于胡子明的执念,误以为她是陈艳梅,一定会揪住自己不放,只好把这把火引到齐俊鹏身上。这样,她才能有精力探究陈艳梅背后的阴谋。
冷冰清冷冷地抛出三个字,“我弃权。”
陈艳梅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昂头快步穿过马路,当仁不让地踏进俊鹏复印社。
齐俊鹏送走冯赖子这个瘟神,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正低头收拾满地的狼藉。即使受到如此大的屈辱,他都不敢反抗,不是怕冯赖子,而是要保守住二十年前的秘密,否则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此刻,发黏的残留尿液,让他暗自下定决心,黑林待不了了,得马上离开。
不等收拾完,复印社又来一位。
“梅,梅姐,你,你咋也回来了?”
齐俊鹏赶紧扶起椅子,小心翼翼地摆在她身后。陈艳梅俯身坐下,跷起二郎腿,接过齐俊鹏仓促擦手后递过来的烟,等他点上,轻轻吸了一口。
好一会,她环视一圈狭小的复印社,目光落在一摞寻子卡片上。
“你这是赎罪?”
齐俊鹏双手接住陈艳梅弹下的烟灰,算是默声承认。
“当年,别人不知道‘死货’咋回事,可你别忘了,我管货源来处,‘死货’可是你搞来的……”
“梅姐,求你别说了,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齐俊鹏像是被按下致命按钮,立马向陈艳梅表忠心。
“别为难。”
“不,不为难。”
陈艳梅不再表态,陷入沉思,转念间,她已然想好该如何利用齐俊鹏这枚棋子。人心隔肚皮,齐俊鹏哪能猜到陈艳梅心里的思虑,立马表示,“梅姐,我真不知道帮主,啊,不,是胡子明跑哪去了,我现在就去打探,只要一有胡子明的消息,我立刻向你汇报。”
“你不用动,什么也不要做,更不要离开黑林,就老老实实待在复印店,等我的指令。”陈艳梅目光落在没收拾完的行李上,语气阴狠地警告齐俊鹏,“你若敢乱跑,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不等齐俊鹏从惊恐中缓过神,陈艳梅将烟头按在他接烟灰的掌心,转身离开复印社。她扔下经历二次烫伤都唤不醒的齐俊鹏,转身走出门。
陈艳梅快步走到马路对面,双手一摊,“我已经拿到胡子明的下落,你们俩输了,每人给我办一件事。”
“我弃权了。”冷冰清立刻撇清关系。见陈艳梅怒目圆睁地瞪向她,她见冯赖子微微摇头,便不再反驳。
陈艳梅见没人言语,踏上吉姆尼驶向念家客栈。
客栈外新鲜的阳光,从窗户爬进屋内,三个人站在大厅。冷冰清转身正要回房间休息,被陈艳梅叫住。
“你去办这个。”
“啧,嗯。”
冷冰清受到冯赖子信号,下意识点头,回头看向“电脑间”。不等她反应,陈艳梅拉起她走进去,关上门,将她按在椅子上。
一张字条递到冷冰清面前。
随着字面意思从眼睛传导进脑子里,冷冰清睁大眼睛看向陈艳梅。不等她发出疑问,陈艳梅将她挤到一边,铁棍般的手指在电脑里输入网络电话界面,并输入一串手机号码。
“打这个电话,让他去二商店。”
“虎毒还不食子,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毁掉,我不干。”冷冰清给自己打一针强心剂,打定主意坚守底线不松口。
陈艳梅也不着急,抱着肩膀站在门口,好半晌,她才低声提醒,“不打这个电话,就滚吧。”冷冰清无力地站起来,正要绕过陈艳梅走出房间,想起自己为何再次隐忍在陈艳梅身旁。
身不入局,焉能取之。
冷冰清再次坐回电脑面前,接过纸条,拨出网络电话。小音箱里传出还未完全苏醒的慵懒音色。
“哪位?”
陈艳梅心中莫名升腾起酸楚,她转身离开房间。
等冷冰清再次走出来,头发混着汗水紧紧贴在额头上。陈艳梅正眼都不看她一眼,抢过字条塞进嘴里,两腮快速抖动,纸屑咽进喉咙。她又伸手拉过冯赖子,刚想发号施令,却被挡回来。
“啧,你先别对我吆五喝六,你得先告诉我,胡子明在哪?”
陈艳梅没想到计划外的变量冯赖子如此不好糊弄,只好先支走冷冰清,再带着冯赖子在黑林市四处转悠。
疑心始终未消的冯赖子当天黄昏就看出陈艳梅在搪塞他,立马使出赖子本色,威胁她再搞不出胡子明,他就去报警。
陈艳梅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要化为泡影。她表面稳住冯赖子,心里却动了杀心,将他带回念家客栈。
还没动手,发现有人闯入客栈。
杜春“上钩”了。
杜春的突然造访救了冯赖子一条命,也帮了陈艳梅,却让她整个计划再次陷入不可控的局面。
他们摸到东北风小剧院,找到了胡子明的姘头小梅花,通过净空佛牌摸到若凌寺。最后回到黑林市东北风小剧场,从小梅花嘴里拿到胡子明的联系方式。陈艳梅独自拨通电话,表面以账本,内里以胡子明未出生的儿子做要挟,成功将他引回黑林市。
自此,陈艳梅的计划总算迈出艰难且重要的一步。
冯赖子此刻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终于要抓到胡子明,找到女儿下落了。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无形大网才刚刚撒开。
念家客栈里,昏黄的灯光下,冯赖子自斟自饮,心中积压的二十年苦闷在此刻终于见到些许光亮。可还没等他把气喘匀,脖颈一紧,没咽进肚子里的白酒辣得喉咙发痒,憋在气管里,铁棍般的手指死死掐住他的喉管。
他眼前的“冷冰清”逐渐模糊,意识晕厥前,脖子突然涌进新鲜空气。
“啧,你特么要干啥?”冯赖子眼珠子像是要掉出眼眶,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帮陈艳梅办“一件事”。
“啧,我凭啥要帮你?是大春翻出来的胡子明,跟你有鸟蛋的关系。”
陈艳梅松开手,举起酒瓶一饮而尽,阴冷的眼神投向他。冯赖子不自觉地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刚想起身却被陈艳梅按住。
陈艳梅趴在他耳边,声音微弱,语气却狠辣地提醒他:“胡子明已经回到黑林了。”
醉意在体内瞬间凭空蒸发,冯赖子拎起酒瓶站起身,做出开打的架势,“啧,在哪?我现在就去弄死他。”
“就知道喝你那口猫尿耍酒疯,弄死他,你女儿不要了?”
受到提醒,冯赖子脑神经似乎才醒酒。他立马张嘴要喊杜春,声音还没跳出嗓子,酒瓶被强行塞进嘴里,冰凉的啤酒呛得他发不出半个字,没等咳嗽,脖子再次被铁棍般的手指控制住。
“你以为,大春从天上掉下来的?”
呛进胸腔的啤酒混着鼻涕从冯赖子鼻孔里喷出来,缓了好一会,他抬头看向陈艳梅。
陈艳梅擦干手,适时地抛出诱饵。
起初,在俊鹏复印社那场较量,陈艳梅确实没从齐俊鹏嘴里得到胡子明的下落。她之所以谎称已经拿到消息,是想拉拢冷冰清和冯赖子,毕竟仅靠单打独斗,谁都摸不到胡子明的尾巴,不然,也不会等二十年。
“我是为了把咱三个人聚拢在一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找到胡子明。”陈艳梅苦口婆心地做出一副负重前行的样子,见冯赖子眼神里依旧闪过不信任,继续亮出大招。
“大春是我引到客栈的,为了帮咱们找到胡子明的下落,事实证明,我做得没错,大春帮我们找到了胡子明。”
“啧,大春是你的人?”
陈艳梅掏出被口水浸蚀的字条,上面残缺的字迹隐约可见:想找家人,来……
冯赖子皱着眉头,明白过来,原来杜春也是当年被拐卖的孩子之一。他是为了寻找家人才来到念家客栈——他仔细回忆这段时间杜春的表现,确实不像是警察派来的卧底。
可陈艳梅骗过他一次,冯赖子心有余悸,依旧不敢信她。
“你等着。”陈艳梅撂下狠话,不再做过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