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赖子没等太久，翌日早上，他就收到陈艳梅发来的位置，俊鹏复印社。
在他看见胡子明那一刻，眼前已然浮现出胜利的曙光。
冯赖子不管杜春是谁的人，此刻他只想立刻、马上、亲手把胡子明按在身下。
手机在手中颤抖，他正想拨杜春的号码“摇人”，合力收拾胡子明，手机却被人抢走。冯赖子刚想骂人，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一个耳光。冯赖子正要发作，被陈艳梅拉入胡同里的路边茶摊。令他没想到的是，冷冰清早已安分地坐在炉子旁。他一屁股坐在马扎上。
“你自己问她，帮我办的‘那件事’是不是把杜春引来。”陈艳梅眼睛盯着端到眼前的茶碗，低声说道。
冷冰清昂起头，面无表情，像是人形玩偶般道出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两个字。
“是我。”
“啧，好，我信你。”冯赖子立马对陈艳梅“服软”，在亲眼见到胡子明那一刻，他就已经对陈艳梅的话深信不疑。此刻，他不关心杜春是如何来到客栈，他只惦念自己女儿的下落。
冯赖子起身去夺自己的手机，马扎向后倒去。
“再等等。”陈艳梅言简意赅。冯赖子直接站起来，“啧，这还等个鸟？既然大春是你的人，我叫上杜春，弄他。”
陈艳梅抬头看向他，“胡子明已经回到黑林这个情况现在还不能告诉大春，如果胡子明落入警方手里，我也跑不了。”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语气平静，音色不容置疑，“如果我跑不了，我保证，你永远别想知道女儿的下落。”
“啧，去你大爷的！老子是吃白米饭长大的，不是吓大的！”冯赖子又要翻脸，强硬却没撑过三秒。陈艳梅伸手像拎起一只小鸡一般抓起冷冰清的头发。
两个女人的脸贴脸在冯赖子面前定格。好半晌，陈艳梅淡淡地问他：
“我和她，谁更像‘梅姐’？”
“啧不是，她是‘梅姐’？”冯赖子指向冷冰清，见陈艳梅戏耍的阴笑，他的音调不自觉降低。陈艳梅又从冷冰清身上翻出身份证，举到冯赖子面前。
冯赖子瞪圆两颗大眼珠子，凑近想再多看两眼，身份证一闪而过被陈艳梅收回。他血压似乎要冲破天灵盖。没想到，他当了半辈子刀枪炮子和无赖，又被陈艳梅明晃晃地摆了一道。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帮我，我就帮你，大家各取所需。”陈艳梅见冯赖子除了瞪眼再无反抗举动，放缓语气给他一颗“甜枣”压压惊，并重新斟满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我们联手，摁住胡子明，事成后，你我她，各走各的路，两不相欠，永不再见。”
冯赖子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浮现出这二十年牢狱之苦，寻女的艰辛，他不敢赌。半刻后，冯赖子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滑过食道，将心底尘封二十年的冯一剪唤醒。
“啧，咋搞胡子明？”
“你去外省先租一辆SUV，开回客栈附近，记住，不要在本地搞车。”陈艳梅只下达任务指令，没有半点透露计划的意思。
冯赖子并没有马上应承，呆愣地看着面前的茶碗。陈艳梅也不等他做任何回复，直接起身第一个离开茶摊儿，拍打手上的水渍，漫不经心地提醒他。
“你什么时候帮我办完这件事，什么时候就可以弄胡子明。”
冯赖子的目光随着陈艳梅离开，心底还在盘算，刚才这碗茶喝得值不值。好半晌，他才想起面前还有一个人。
“啧，你俩到底谁是‘梅姐’？”
冷冰清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已然凉透的茶水，没有端起的想法。她看向陈艳梅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淡漠地提醒冯赖子：
“二十年前，胡子明授意偷走你的女儿，但最后，李半仙是受她的指使，才卖掉你的女儿。”
冯赖子站起身重复冷冰清的话，“啧，李半仙？”
冷冰清不再言语，她已然确信冯赖子听懂了自己的话。
冷冰清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马扎上，冷风吹动头顶的篷布，低头看向面前土炉子上的泥茶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她顿感自己就像这冬日里的水蒸气，周遭尽是冰冷的气息，温暖不了半秒，自己也会化成冰冷的空气。
陈艳梅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冷冰清起身离开茶摊，径直朝陈艳梅离开的方向走去。
时隔二十年，再次回到念家客栈，冷冰清的脚步从未如此轻盈。这是她心底最想完成的任务。
——陈艳梅让她告诉冯赖子是何人卖掉他的女儿。冷冰清清楚，陈艳梅没那么好心，这里肯定藏着致命的阴谋和陷阱，正在等着冯赖子自己跳进去。
转念间，悲伤裹住了冷冰清，她为了自己的女儿，坑害了同样找女儿的冯赖子……可她别无他选。
良久，冷冰清喃喃自语，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告诉冯赖子。
“你斗不过她。”
***
冯赖子面红耳赤，大跨步走出胡同口，降压药片在嘴里咀嚼得咯吱作响。“同盟”的茶水早已顺着头顶的汗毛孔流失殆尽，他没丝毫犹豫，推开俊鹏复印社的塑钢玻璃门。
门上提醒的铃铛声音未落，冯赖子的问候刺激着复印社内另外两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啧，帮主，别来无恙啊。”
齐俊鹏下意识哎呀一声，想跑却无处可去。胡子明脊背发凉，杵在原地愣是没敢转身回头。
冯赖子右手掏出指甲刀，左手拉伸到极限，露出半截小臂。二十多年前，左手下油锅捞肥皂片留下的陈旧疤痕，此刻犹如骇人的战绩，震慑着本就丢了三魂六魄的胡子明和齐俊鹏。
他们的心要跳出体外逃命，不敢有半点反抗的动作，哪怕是一点心思都不敢有。他冯赖子则旁若无人地剪起指甲，刃口的锈迹显得格外渗人。
“一剪，咱，咱们好久，好久不见。”
胡子明看着眼前的冯赖子，如同二十年前黑林最强刀枪炮子重出江湖。眼中的煞气，增添了几分老辣，吓得他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好半晌，冯赖子都没接茬儿。复印社里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安静得除了电脑主机风扇的呼呼风声外，只有剪指甲的脆响，飘荡在屋内半空。直到冯赖子剪完最后一根小拇指，举起左手象征性地吹了两口浊气，才缓缓开口。
“啧，放心，我不动手。”
齐俊鹏像是拧满劲发条的玩具木偶，劲道瞬间泄尽，整个身体瘫软下来。胡子明头皮顿感酥麻，掌心不自觉地往裤子上蹭汗水。
没等两个人气息喘匀，冯赖子的诉求让他们感觉还不如挨顿毒打。
“啧，听好喽，我只问一遍！李半仙，他人在哪？”
“李半仙”三个字，如雷霆闪电般将两个人激醒。看来冯赖子已然知晓，二十年前自己女儿丢失的背后真相。
齐俊鹏此刻反而心里有底了。
冯赖子之所以能知道内幕，肯定出自陈艳梅之口。之前冯赖子和陈艳梅，因为同一个目的，前后脚来到复印社。
他们都想知道胡子明的下落。
种种迹象表明，冯赖子和梅姐是同伙。
作为安插在胡子明身边的“暗子”，此时，齐俊鹏反应过来，他和冯赖子是同宗同脉。既然他和梅姐是同伙，冯赖子应该不会为难他。
他看向昔日和尚帮话事人胡子明，心中生起莫名的同情。
“一剪，我，我真不知道李半仙在哪，1995年那晚，你冲进来后，所有人都跑散了。”胡子明此刻再无昔日帮主的威风，双膝跪在冯赖子面前，苦苦求饶。
冯赖子目中无光，指甲刀刃口夹住胡子明的上眼睑，却迟迟没下手。
“是，是陈艳梅，她把我叫回黑林，我回来是为了找儿子。”胡子明紧闭双眼，强忍不适，豆大的汗珠飞速滑落。
降压药似乎起了作用，冯赖子的脑子异常清醒。
此刻，他想起杜春让“冷冰清”利用账本，引诱胡子明回到黑林自投罗网，没想到陈艳梅在电话中，竟然夹带私货。
冯赖子自然知晓胡子明的儿子早就不在了，准确地说，他从来就没有过儿子。想到这，冯赖子忽然对胡子明生出几分同情。
至少，他还有女儿这份实实在在的希望，而胡子明连希望都是无中生有的。按照以往他的无赖脾性，会当即说出小梅花没生过孩子，所谓的儿子，都是小梅花为自保而编造的谎言。
但眼下，知道女儿下落的是李半仙，可李半仙无处可寻——冯赖子想清楚目前的状况后心中立马有了主意，他“命令”胡子明：
“啧，站起来，你要是有种，我们一起联手，办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