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赖子效率不低,不到两天,从外地租来的哈弗H6的车钥匙扔在陈艳梅面前。
陈艳梅没想到这老痞子居然没有起幺蛾子,就把事儿给办了。
“这么快?”
“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车停在背道胡同里。”
陈艳梅见冯赖子贼眼瞥向她,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抓起车钥匙,起身走出客栈。
冯赖子见陈艳梅出去验车,他得意地掏出租车合同,上面租赁人和身份证都是杜春。作为黑林市鼎鼎大名的地痞无赖,怎会任由陈艳梅一个小娘们拿捏。
“啧,走着瞧,看谁先死谁手里。”
冷空气吸进肺里,陈艳梅不自觉加快轻盈的脚步。整个计划在冷冰清和冯赖子双重干扰下,屡次出现纰漏波折,好在她将计就计,在杜春眼皮子底下,将计划推到最后关键时刻。
当胡子明一只脚踏入黑林地界,陈艳梅就已经收到齐俊鹏传来的“线报”。她利用冷冰清的嘴,将冯赖子的关注点由胡子明转到李半仙,直至矛头对准自己。
极端情况下的狩猎,猎手只有把自己化成猎物,才能引出真正的猎物。
她来到冯赖子租赁的哈弗H6汽车前,抬头先确认了下四周没有监控,才打开车门。所有车窗都贴着单向反光膜,即使高清监控摄像头也看不清车内人的样貌特征。
陈艳梅满意地跳下车,拍打着双手,望向空中飘舞的雪片。她清楚,箭已在弦,弓且拉满,猎物出现,一击命中。
她掏出电话拨给胡子明,片刻后立马接通。
“想见你儿子,来荒草甸子。”
俊鹏复印社内,膀大腰粗的胡子明头顶着戒疤,脚踩在片叶之地。他接到陈艳梅的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黑林市,第一时间找到齐俊鹏询问儿子的下落。
奈何齐俊鹏也对小梅花一无所知。
胡子明再去东北风剧院找小梅花,却被告知不久前,小梅花告别演出,之后再也没出现过,至于儿子在哪更无人知晓。
正愁下一步该去哪里找儿子下落的时候,冯赖子抛来“橄榄枝”。
此刻,他正坐在复印社眯起眼睛晒着太阳,把玩着手里的电话。冯赖子的短信伴随着短促的提示音,跳跃在手机屏幕上。
“她动手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
“想见你儿子,来荒草甸子。”
胡子明立马朝齐俊鹏借车钥匙,顾不上欲言又止的齐俊鹏,跳进比亚迪S6,赶往荒草甸。他心里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充斥着极度兴奋。他这位曾经和尚帮的头把交椅,二十年前在陈艳梅的压制下闹得家破人亡,不得不跑路,在若凌寺里藏匿。
按住陈艳梅,这是他二十年前最大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了。
同时,等撬开她的嘴,自己就能见到儿子了。想到从未谋面的儿子,愧疚感包裹整个内心,胡子明暗自下定决心,这次找到儿子,一定好好弥补。
他赶到荒草甸,不见陈艳梅人影,却再次接到她的电话。
“还记得当年窝棚在哪吗?把那位一尸两命的挖出来。”
挂断电话,一丝异样滑过脑子,胡子明摸着光头,茫然地看向荒草雪地。凛冽的寒风在耳边诳语,似乎在对他发出肆虐的嘲笑。胡子明想起二十年前犯下的错误,想起从未见面的儿子,内心油然升起知天命的感悟。不等他消化完思绪,电话再次响起,这次他又被遛到火车站。
整整大半天,胡子明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整个黑林大街小巷四处乱窜,其间他给冯赖子拨过数十次电话,均被无情拒接。
油表的指针在一点点下降,早已见底的是胡子明的耐心。电话再次响起,他对准话筒怒吼,“你特么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账本你爱咋办就咋办,不用你,老子照样能找到儿子!”
“不,没有我,你找不到儿子。”
胡子明不想再听陈艳梅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他正要从车窗外扔掉手机,忽然再次响起来铃声,将他情绪唤醒。
冯赖子终于回电话了。
“你特么死哪去了,不想帮忙就早说,拿我当狗耍呢?”
电话那端传来沉重且急促的喘息声,良久后,冯赖子的音色低沉得淹没在狂风中。
“啧,她在,念家,客栈。”
***
刺骨的寒风在念家客栈外呼啸,门窗发出震颤,似乎下一秒即将跌落。客栈内却没有半点寒意,反而炽热得让人汗流浃背。
冷冰清收到陈艳梅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客栈。
“我女儿有消息了?她在哪?”
陈艳梅转身看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冷冰清靠近点——
突然以掌为刀,砍在她瘦小的脖颈上。
看着冷冰清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陈艳梅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清凉的汽油浇在冷冰清身上,刺骨的寒意唤醒了她的意识,刺鼻的气味让她瞬间清醒。冷冰清奋力挣脱,却发现铁链捆在身上,半寸不能动。
陈艳梅弯下腰,眼神冰冷,没有半分表情。
“二十年前送你的大礼,喜欢吗?”
***
1995年冬,黑林市郊区窝棚产房,冷冰清救下陈艳梅并送到医院,陈艳梅生下儿子。
为“报恩”,陈艳梅示意李半仙在产妇姓名上写下冷冰清。
在那一刻,陈艳梅决定送给冷冰清一份大礼,是一个身份,合法且真实有效的身份。
在念家客栈,与和尚帮胡子明谈判,陈艳梅用筷子扎破耳膜,当场镇住胡子明撬行的心思。
当晚,酒席散去,夜魅朦胧。
念家客栈内,灰蒙蒙的灯光随机摇摆,打手的鼾声中夹杂着孩子们喑哑的哭声。冷冰清轻轻地放下刚喂完夜奶的儿子,目光柔和地端详心满意足的小家伙。
不知过了多久,儿子嘴角残留的奶渍已经干涸,她轻轻擦去,心中逐渐生出对女儿的思念。冷冰清翻身躺下,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轮廓。
“谁?”
回应她的,是阴影晃动后捂住她嘴的掌心。
“嘘,别吵醒你儿子。”
手电筒黄色光柱由下颚反向冲上屋顶,光柱中间浮现出陈艳梅冰冷的脸,毫无血色,宛如索命的白无常,虎视眈眈地看向熟睡的“小猎物”。
冷冰清下意识伸手挡住儿子的小脸,却被陈艳梅铁钳般的手拦住,她眼睁睁看着硬邦邦的手指划过儿子粉嫩的小脸蛋,毫无反抗之力。
好在,陈艳梅只是轻轻地摸过儿子,就站起身,朝冷冰清伸手。冷冰清木然地站起身,闭眼忍受着冷硬的铁掌抚过自己脸颊。
左耳根传来撕裂的剧痛,陈艳梅趴在她耳边,发出少见的柔声。
“莫怕,我送你一份大礼。”
柔声夹着“大礼”二字,让冷冰清浑身一激灵,触感神经近乎麻痹,耳根的痛感似乎消失。转而,神经重启并舒展之后,冷冰清感觉到左耳撕扯的痛感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耳道深处更惨烈的剧痛所覆盖。
直冲脑仁的痛感加之剧烈的耳鸣,让冷冰清头晕目眩,她下意识蹲下身捂住左耳,指缝清晰地感觉到渗出来的鲜血,带着最后的温热。
好半晌,她才看清楚面前的陈艳梅,手里把玩着一根筷子。筷子在陈艳梅右手虎口旋转,甩出血滴,在手电筒余光的映射下,闪出暗红的鬼影。
冷冰清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发出阵阵哀号。
陈艳梅俯身看着她,没有半点愧疚和安抚的意思,“从此刻开始,你就是残疾人了,好好养伤,等年后去黑林医院应聘。”
冷冰清没想到陈艳梅反手来这一下,“不是你去吗?”
“我去?出事了你能保我?”陈艳梅没有丝毫掩饰,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要她替自己去黑林医院卧底。
“我,我不认字。”冷冰清逐渐适应了左耳内的疼痛,从面前血腥的场面里抽出思绪,提醒陈艳梅。
陈艳梅甩掉筷子,拍打几下手上的灰尘,蹲下身,俯瞰着她。
“认不认字不重要,办理医学出生证明之前,生孩子的家长要填写表格,你只需要照着写就好。”
“另外,这个给你,你能用得上。”陈艳梅抽出事先准备好的《新华字典》,拍在她身上。
“我没有身份证。”冷冰清忍着左耳的耳鸣,提出无法解决的难题。
陈艳梅有些恨铁不成钢,缓缓说道,“你还是没理解我送你的大礼。”
几日后,陈艳梅带着冷冰清来取她送的“大礼”,两个人站在一座山村派出所门口。冷冰清浑身发抖,她没想到陈艳梅居然敢带她来派出所。
山村派出所里挤满来办事情的村民,有家里丢了两只鸡,有邻里之间发生矛盾起冲突,也有给新生儿办户口。老民警戴着老花镜,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老民警抬头问她们,“有啥事?”
冷冰清下意识低头,陈艳梅冷冷地回应,“办身份证。”
老民警将老花镜摘下来,眯着眼打量她们,“谁办?”
“她办。”陈艳梅推冷冰清到前面。冷冰清清晰的感觉到,一个铁拳按在自己脊背上,她对老民警点点头。
“户口本。”
老民警接过陈艳梅递上来的户口本,前两页的户主和配偶都已经身亡。他往指腹上吐上两口吐沫,翻到最后一页,拿给冷冰清看。
“你叫陈艳梅?”
冷冰清后背阵阵刺痛,她眼神迷离,迷茫地点点头。
“二十来岁了,你头回办身份证?”老民警查了下花名册,疑惑地抬头看向冷冰清。冷冰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脸上阵阵火辣,她想转身逃离派出所,奈何紧张得双脚如同钉在原地。
“老同志,山里女娃子用不上身份证,年后要出去打工了,才想起来办。”
“我问你了吗?让她自己说!”老民警不搭理陈艳梅,等了好一会,冷冰清才点头表示默认陈艳梅的说辞。
“我这没底子,咋证明你是陈艳梅。”
冷冰清心里一阵紧张,想转身就跑,裤腰带却抓在陈艳梅手里,半步挪不动。
“我这有林场开的证明。”
陈艳梅早已留好后手,提前花大钱从林场村干部手里买来的“真”证明。
老民警接过来,看着证明上的一寸照片,又看看冷冰清,确认是同一人后,再仔细核对照片上半枚公章,站起身扔下一堆人,回到办公室,给林场村干部拨通电话。
早已经拿到好处的村干部在电话那端扯开嗓子使劲喊道,“没错,是我出的证明,也是我签的字,这丫头就是陈艳梅。”
有了证明,老民警不再难为她们,从铁夹子里抽出一张表格,递给冷冰清。以为露馅的冷冰清一时间不敢相信,有些愣神,没敢接。陈艳梅赶紧接过来,笑着解释道,“她没上过学,不认字。”
90年代,山村里好多孩子没上过学,谁家里都有一两个文盲。老民警好心嘱咐冷冰清,“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得闯实点,该说话的时候不能怂,去吧,填好表格去照相。”
陈艳梅怕冷冰清再冒出什么动静,说出不该说的话,赶紧在姓名栏写上陈艳梅,递给老民警,又接过来去县里指定照相馆拍证件照的纸条,满脸笑容地道谢。这次她主动拉起冷冰清,“梅子,走,咱去县里照相。”
冷冰清看着字条上自己的名字,陈艳梅,心里陷入无尽的慌乱。她没想到,自己迷糊间不再是黑户,有了身份。
坐在照相馆里,散光灯骤亮,吓得冷冰清闭眼躲闪。她不是因为第一次照相,而是怕刺眼的灯光下,她现出原形。
几日后,她接过生平第一张身份证,看着自己的大头照片,姓名,陈艳梅。
陈艳梅一把抢过身份证,放在她脸庞,仔细端详好一会,拍打着她的肩膀,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送给你的这份大礼,是一个身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靠着这张身份证和左耳鼓膜撕裂,冷冰清以陈艳梅的名字进入黑林医院档案室工作。收到陈艳梅如此“大礼”,作为回礼,冷冰清要为中转站的孩子做出生证明。
陈艳梅在“鸿门宴”上吓退胡子明,以自己左耳做饵,让所有人误以为她将亲自前往黑林医院应聘,把出生证明的命脉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实则应聘的并不是陈艳梅自己,而是冷冰清。
陈艳梅深信,任何一次“狩猎”都不会万无一失,唯有将冷冰清冒充自己身份,当作台上表演的玩偶,她躲在幕后牵住控制的线头,才能确保自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