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幼儿园小灰楼一楼教室里,地面上铺满了衣物和洗漱用品,正中间是硕大的旅行箱。迟冰光脚跪在地上,整个身体压在上面,光头上的旧伤疤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快速伸缩,两只手奋力拉着拉链,奈何旅行箱里塞满东西,像张开的大嘴,怎么都合不上。
一番徒劳后,迟冰无力地坐在地上,嘴里絮叨着: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你,小弟你不能被抓,你得快点走,现在回公寓拿东西肯定来不及了。”
似乎神经重新搭上线,迟冰抹掉眼角泪水,继续刚才的徒劳,她招呼周沐辰来帮忙,“小弟,快来帮我一把。”
周沐辰背对着她,似乎没听见。
面向墙面上那些记录他们不同年龄段的照片,他知道,姐姐怕有一天亲生父母找来,面对长大后的他,认不出来。
良久,周沐辰伸手将照片拆下来,一张,两张,三张……
“你要干嘛?”迟冰冲上去阻止小弟,从他手中抢过照片,“你到底想干啥?能不能跟姐说?”
两声干巴巴的冷笑,吓得迟冰怔在原地。
“我想干啥凭啥要告诉你?不光是现在,过去也一样。”
何止炒房、贷款这些事情,周沐辰没有找迟冰讨要意见,姐弟俩在省城分道扬镳后,在周沐辰心里已然是永别。
在荣发中介被小黄卖,又在金道公司被寸头强迫入伙,他们敢明目张胆吃掉他,都是因为他是“孤儿”,无依无靠。
“我要是在金家长大,怎会落到如今这下场?”
迟冰抱着相片,靠在墙上狠命点头,她眼前从未如此明亮。
“看来,你早就知道……”
“我想忘掉,可你这些照片,每一张,每一刻都在提醒我,是你,把我带到这条通往火坑的单行道上。”
迟冰浑身哆嗦,举起相框砸向小弟,在落下那一刻却改变了方向。
相框砸在周沐辰敦实却无力的脊背上,姐弟俩第一张合影滑落在他眼前。
迟冰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被小弟踩在脚底,她用力撕扯,照片扯成两半。
“姐,我恨你!”
迟冰瞳孔放大,失了光润,嘴唇机械蠕动。
“你早该报警抓我。”
周沐辰蹲下身趴在迟冰耳边,音色轻快却透着冰冷和恶毒,“我不会报警抓你,我得让你养着我,养着我的儿子,养我们一辈子。”
干脆且有节奏的敲门声,打住了迟冰刀绞肉般剧痛。
***
挂着省城民用牌照的黑色轿车,如同索命的幽灵一般,无声地堵在星星幼儿园门口。两名黑衣年轻男子下车后四下观望,另外两位年长的男子鱼贯进院子。
表面看,为首的是大方脸,但细看上去,真正领头的是落后他半个身位,踩着外八字的老头。他看向老头,对方点头示意,他敲响星星幼儿园小灰楼的木门。好一会里面没传来有人来开门的脚步声,方脸看向老头。
“老刘,破门吧?”
“再等等,这个点估计幼儿园的孩子都在睡觉。”老刘拉高音量,像是说给门里的人听,目光却狡猾地瞥向二楼窗户。
方脸正是队长廖斌,以雷厉风行著称,他立马会意老刘的意思,后退两步一个鱼跃翻身跳上雨搭,身影一闪,进入小灰楼二楼。
老刘习惯性地从耳朵上取下烟,刚叼进嘴里想起这里是幼儿园,就没掏打火机,心里默数到30,果然身后的木门如愿打开。
他回头,嘴里的烟掉在外八字中间,欢快地弹起再落下,像是无声地嘲笑老刘。廖斌确实按照任务要求带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迟冰,另一个却是卫晓青。
周沐辰不见了。
***
在黑色轿车堵在星星幼儿园院门口的时候,吉姆尼挂着空档,以最小声响滑行到幼儿园后门。车未停,副驾同侧前后两扇车门打开,杜春和冯赖子同时跳出来,三两跨步溜进小灰楼。
廖斌刚刚翻进二楼窗户,周沐辰已经坐在吉姆尼后座。
沈千寻站在后门墙边,侧耳听着光脚的脚步声临到眼前,转身挡住迟冰脚步,两个人撞在一起。迟冰左右挪动脚步,想绕过他,沈千寻寸步不让。
“信我。”
迟冰听不出是肯定句还是疑问句,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她来不及问沈千寻为啥抢走周沐辰,看着沈千寻回到吉姆尼车旁,车门打开的短暂间隙中,匆匆与弟弟周沐辰告别。
沈千寻上车,看着被夹在后座中间的周沐,脑门厚重的油光衬着眼屎,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明显内心经历了无尽的挣扎。他从后身抽出那只看不出本色的玩具狗交给周沐辰,“给满月的?回头自己洗干净再亲手交给儿子。”
“后面没有尾巴。”戴着大墨镜的冷冰清,看不清她脸上半点情绪变化。吉姆尼很快上了城际高速,不多会儿,指引省城方向的绿色路牌翻过车顶。
再次站在医大医院门前,依旧是人群熙攘,眼前的环境,口鼻里充斥着的气味让周沐辰浑身一震。
“小白兔,测骨龄应该挂,骨科?”急性子的杜春催促道,“应该是吧。”显然沈千寻也有些拿不准。
“挂体检科。”
反而是做过陪诊的周沐辰给出确切答案。
诊室排队,杜春和沈千寻紧紧将周沐辰夹在中间。他们虎口拔牙,是想亲手确定周沐辰在犯案时候是不是未成年,但同时也不能把这颗牙弄丢了,不然真就搞出大乱子了。
医生见他们三个人进来,随口问道,“让孩子进来。”杜春指着周沐辰,“他就是。”医生抬起眼睛,上下仔细打量满脸胡子的周沐辰,“多大了?”
“二十五六,不,二十二三。”
“到底二十几?算了,二十几无所谓,你们到底要看啥?”
沈千寻赶紧解释,他们不是想看周沐辰发育的问题,是想确定他今年到底二十几岁。
“做不了,成年了还测什么骨龄。”
沈千寻和杜春夹着周沐辰走出医院,杜春突然弯腰狂笑。
“玩砸了,现在把这小子还回去?问题是送哪?幼儿园还得回绥源,刑警队倒是近,也在省城。”
没等沈千寻想好下一步咋办,一只大手打在他后脑勺上,沈千寻踉跄着往前颠儿了五六步,手杵在大理石地面上才没摔倒。紧接着遭受攻击的是周沐辰,不同的是方脸廖斌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给他上了铐子。他回头,没等发作的杜春也被两名便衣控制在。
黑色轿车后座,沈千寻和杜春左右手铐在车顶扶手上,周沐辰坐在中间,两手分别与他俩各自手铐锁在一起。
三只乱蹦哒的小蚂蚱,此刻都老实了。
廖斌坐在驾驶位眼睛四处张望,观察着周围环境。老刘最后上车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眯着眼,滴入两滴维生素B12眼药水,混着烟草的气息问道:
“说吧,你俩谁的主意?”
“我的主意。”
不等小白兔和杜春小哥俩反应,周沐辰反倒先站出来。老刘眯着眼侧身,抬手甩出一巴掌。
周沐辰反应慢,空间狭窄身体无处躲,等想扯着他俩的手去挡,已经晚了,一声脆响在车内回荡,他有些茫然地摸摸自己脸颊。
杜春纹丝未动,脸瞥向车窗外,一副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表情。
“刘叔,我是想……”
沈千寻脸上传来火辣刺痛,他想解释却张不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