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拒收
冻掉人下巴的冷风裹挟着雪沫子,宛如火山灰蒙在沈千寻头顶,他紧了紧黑貂皮大衣衣领,却挡不住冷刀子从后腰钻进来。
穿过黑林市看守所铁门,脚掌刚踩在新雪面上,就同沈千寻嘴里一齐发出咯吱脆响。
他不是冻得咬牙,是气得。顾不得看守所“每次只允许单人穿行回廊”的规定,他牵着手铐中间关节,同嫌疑人一起挤到窗口。
白发民警接过嫌疑人入所材料,手边的老花镜刚夹在耳朵上,只瞥了半眼,便随手甩给沈千寻,“没体检就送人?懂规矩不?”
沈千寻通红的双手,使劲搓着紫茄子般的脸颊,依旧感受不到半点温热。他接过散乱的材料,温声细语地解释道,“老师,我头回送人入所,您看能不能,能不能先收着,明天我再带他去体检?”
长脸没搭理他,伸手接过他身后民警的材料。
“都这个点了,不然这人我放哪啊,我还着急回去勘查现场……”沈千寻不甘心,继续求长脸。
长脸上下打量起这不懂规矩的小菜鸟,瞄了眼警官证,语气低了八度。
“行了,让人进来,先量个血压再说。”
沈千寻来不及多想,赔着笑脸把“地缸”敦实地楔进椅子里。地缸全然不顾身下椅子过载而发出哀嚎,甩了两下青鼻涕,抹在自己棉鞋帮上,盯着血压仪不断攀升的红色数字。
“沈局,挺好的?”
沈千寻明白过来,长脸给他开后门是看在自己父亲,黑林市公安局长沈渊的面子上。他伸出血管因极冷乍暖而膨胀发麻的手指,挡住伸到眼前的香烟,示意自己不会。
没等长脸尴尬,他自己先抖落着貂上晶莹的水珠,拙劣地掩饰着满脸的不自在。
“报告!政府,测完了。”地缸再次弄出动静,沈千寻抢先跨步走到血压仪跟前,长脸也戴好老花镜,“哎呀小沈呐,不是叔不帮你,你自己瞅瞅,高压都过一百八了,这要出点岔子,跟谁,都没法交待啊。”
沈千寻听出来话里的“谁”,是指父亲。
半小时后,沈千寻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热显纸票走出铁回廊,漫天大雪再次袭面而来。他涨红着脸,拨通黑林刑警大队吴队长小号,磕磕绊绊地汇报地缸被看守所拒收的情况。
吴队没丝毫意外,还未卜先知地抢答,“人都在二商店这块呢,今晚辛苦一下,你看下这二货,别再出乱子。”
短短几句话,他明白,今晚他别想回二商店现场了。
沈千寻默念着盲音前吴队最后五个字,“别再出乱子”,是说自己?还是这口地缸?想到这,沈千寻下意识回头,那地缸正像大鹅一样甩开膀子,迈着外八字,步伐欢快地遛到看所守大门……沈千寻披着漏风的貂皮大衣紧赶过去。
门岗明显和地缸是老相识,语气轻松得如同和邻居聊家常,“老小子,又白来一趟?”
“啧,能收老子的监狱,还没盖出来呢!”地缸咧嘴放炮。
沈千寻冰雕般立在原地,意识到自己被涮了。他以为长脸是卖沈局面子,可连几个小时换班的门岗都与地缸如此熟络,长脸肯定对这老小子患有高血压不能入所的情况烂记于心。
假装给地缸量血压,再名正言顺地拒收——既给他那当局长父亲的面子,又不用担责任。怪不得刚才吴队得知看守所拒收地缸时,没半点意外。想必他前脚离开二商店现场,后脚派出所老民警就把实情透露给吴队了。
“傻缺。”地缸看出来他“醒了”,明目张胆补刀。
沈千寻装没听见,回车里打火。
地缸继续捏他这个软柿子,“啧,你真是沈渊儿子?”
沈千寻眉头凸起,反手将地缸拷在扶手上。
“啧,凉凉凉!”地缸咧嘴求饶,“我有线索要举报!”
沈千寻看着眼前的无赖,虽然自己刚到黑林大队实习,也深知这种老地痞为了躲避打击,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从这张臭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能信!
车窗上的冰霜散去大半,沈千寻扎上安全带,把车启动——
“啧,我真有线索!二商店门口着火那辆车,我认识。”
沈千寻一脚钉在原地,车顶的雪随着惯性顺着车窗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