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假”线索
冯赖子突然供出的自燃车辆信息,让沈千寻心里生出一副双面人。
正面正告,冯赖子的话绝对不能信;反面则提醒,就算现在赶回二商店,现场也勘查结束了,莫不如按照他提供的线索去摸一把,万一线索有用,这到手的机会从手指缝溜走,岂不是亏大了……但这种情况是不是得先汇报?
沈千寻和自己拧巴半天,没能拧成一股绳。后送人进看守所的兄弟单位车按着喇叭才将他唤醒,沈千寻机械地起车,驶出停车场。
东北腊月,天黑得甚早,暮雪沉寂,又临近春节,路上人车稀少。厚雪将警灯紧紧包裹,每次转弯,速度慢得能清晰听见轮胎碾雪的咯吱声,沈千寻心里也跟着忐忑,不知不觉在冯赖子指引下,看见一处老门市房从雪雾中露出轮廓。
警车在“雪迷彩”伪装下,缓缓停在几十米开外墙根边,沈千寻先下车,环顾四周没发现异样,拉着冯赖子下车,犹豫片刻,没给他上铐子。
沈千寻站在老门市房门口,头顶一块日久风残的牌匾映入眼前。牌匾表面油漆早已斑落,露出木头糟粕的纹理,他仔细辨认着上面刻印的隶书,笔画隐藏在粗细交错木纹的割裂中,似乎不情愿以本来面目示人——念家客栈。
推开两扇布满虫洞和裂缝的破木门,一方小院静静展现在面前,枯黄杂草钻出积雪,平寂的小院更显荒凉。
整个小院被白雪覆盖,唯独在中间露出一条红方砖铺设的窄路,盖在上面的新雪比别处薄了许多,看样子不久前有人清扫过,说明这家客栈还在经营。
沈千寻看着铺在红砖路上的新雪没有脚印,说明这旅馆生意很一般,得有三个小时没人进出过,才会形成这层“干净”的新雪。
沈千寻谨慎拉着冯赖子从小院边上走到旅馆门口,敲门,无人应,只好推门进入屋内。
一张四方老办公桌矗立在房间靠里位置,上面放着一个老木夹子、一台19寸大头显示器;身后是一把木椅子,上面窝着个深色靠枕;椅子背后是一张折叠行军床。
看样子这是服务员值班的吧台。
一股道不明的熟悉感袭来,沈千寻四下搜寻,发现桌腿下一个小香炉半露出来,他使劲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从这种熟悉而紧迫感中挣脱出来,指着冯赖子警告道,“连个鬼影都没有,你要敢忽悠我……”
冯赖子连连点头,表示不会骗他,那辆车真是这家客栈的。
沈千寻挨个推开客房门,直到最里面那间……只有这间屋门上挂着锁头,他犹豫要不要打开时,冯赖子已经拿掉锁头推开门——
里面如同与世隔绝般,空气都被染黑了,一股肉烤焦的糊味让一警一痞喉咙发痒,一番剧烈咳嗽过后,两个人才稍微适应。
沈千寻硬着头皮,打开手机手电筒,随着照明光斑闪过,墙面发出刺眼反光,他凑近墙面,几乎同时,清晰且确认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惧正从瞳孔迅速扩散至全身每一个汗毛孔。自我保护机制最后一道防线的冷汗不断渗出,却带不走这股恐惧丝毫。
墙面上贴满四寸相纸,两两横竖间距半指,每张下面贴着便利签,上面用铅笔写着小字。
沈千寻撞着胆子凑近仔细端详,上面写着:男,2岁;女,5岁……
恐惧不单单来自这些破碎信息,更源于相纸都没有图像,均是空白,在手电筒反射下,正发出渗人的黄白光斑。
可能时间太久,白色相纸早已发黄。
沈千寻转身问冯赖子,这空白相纸咋回事?不等冯赖子回答,一股强光刺得双目骤然失明,他下意识伸手抓冯赖子,却抓了空,腹部连续传来剧痛,咬牙一口气没提上来,敦实地仰坐在地上。
他下意识双手捂头,准备迎接下一波暴击,等来的是类似拳击沙袋的重击,触感有些异样,摸索间传来冯赖子叫骂声。
“啧,老子若是再年轻二十年……”噗噗,两声拳头打击声,掩盖了冯赖子没吹完的牛。
眼前昏亮,整个房间清晰又模糊起来。
房间内灯被打开,二十瓦的黄色小灯泡虽不亮,依稀能看清楚目前的状况。沙袋重击原来是冯赖子也被打倒,顺势坐在他身上,此时已然倒在一边,没半点声息。门口杵着一个高个子,用强光手电照着沈千寻面部,让他看不清。
“咳咳咳,敢袭警!”
沈千寻确定,刚才袭击他们的正是这个人,他伸手摸后腰的手铐,却只摸到丝滑的貂毛,在身侧摸索着掉在地上的手铐。
高个子似乎发现了沈千寻手上的动作,跨步向他冲来。沈千寻挣扎咬牙站起来,正好与冲过来的人面对面,没等直起腰,怔在原地。
“春儿?大春!”从惊讶反问到微弱确认的语气,让他脑回路彻底断线,也让对方停手,放下强光手电。
“小白兔?你怎么在这?”对方明显认出他,语气干脆地反问道。
沈千寻自知被冯赖子忽悠到这,理亏词穷。
“啧,你俩,认识?你咋还叫个‘小白兔’?”刚刚还在装晕的冯赖子,一看俩人认识,立马坐起来,像地鼠露头。
叫大春的男人不松嘴,“你咋找到这?”
沈千寻再傻也不会承认,自己在私下查案子,原话反问,“你怎么在这?”
大春不再纠缠,指着他们身后。
沈千寻回头,身后除了一张被掀开的单人老木床外,只有影子,转过头木然看向大春。
大春手指向下。
这次看清了,地上有一片焦糊。
沈千寻紧了紧鼻子,刚进这间房间时那股肉烤糊的气味,此刻更清晰地从鼻孔回荡在肺腔,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焦糊印迹,从轮廓不难看出是一具蜷缩人形。
大春蹲在他身旁,低声嘀咕,“门口警车你开来的,车里、房前屋后没其他人,这货明显不是警察,你私自进入念家客栈,有手续吗?不怕回去挨处分?也是,你爹是局长,谁敢处分你。”
沈千寻一怔,身体僵在原地,大春句句看似在确认,字字却刀在他心窝子,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手指下意识送到嘴边。
“我带沈警官来这的,我是他线人,这里有凶杀案重要线索,咋的吧?”冯赖子嘚瑟地跳出来为沈千寻解围。
大春站起身,盯着冯赖子片刻,见他丝毫不露怯,拿不准这老油条的话真假,转头又看向沈千寻,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却看见小白兔正啃着手指。他伸手抓住干瘦的手指,“兔子啃胡萝卜,你啃手指,都当刑警了,还特么没戒奶?”
话音刚落,手腕震凉,紧箍感传来,晚了。
“冯赖子,帮我拷住他,算你立功!”沈千寻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到了手铐,瞅准机会撕掉小白兔的伪装,龇出大灰狼的獠牙。
冯赖子被立功两字驱使,腿脚下意识往前迈,没等靠前,被一脚踹飞。
大春这一脚使出全力,同时被冯赖子这沙袋体重顶得往后倒,连同手铐另一端的沈千寻也向后拉扯,等大春重新找到平衡感,手铐另一端已经被沈千寻靠在床头。
他不再挣扎,摇摇头,“进了黑林大队是不一样哈,把我都收拾了。”
“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冯赖子又活泛起来,逞口舌便宜。
沈千寻没得意,反而退后两步,和言细语间却向大春递出一把冷刀子。
“老师教过,无正当理由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人,有重大嫌疑。”
他需要对面的人马上给他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