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闯祸
大春清楚,沈千寻这只小白兔说好听是严谨,不好听就是认死理,此时他讲再多都是废话。看着沈千寻出去,大春一脚踢在冯赖子小腿肚子上,“他去取勘查装备了,赶紧给我解开。”
冯赖子拱拱手,“啧,老子就不管你,谁让你刚才往死里踹我。”
“还好意思说我,你咋把警察带这来了?”
“啧,我……”
没等冯赖子解释,沈千寻背着现场勘查小背包出现在门口。两人都不再吭声。
大春索性坐在床板上看戏。
沈千寻这次戴好口罩和鞋套,最后勒紧乳胶手套,打着光源,如同进入雷区一般,小心翼翼再次进入室内现场。
“小白兔,穿貂儿勘查现场,你也是全东北第一人了,装大雕神探呢你?”
这是他第一次勘查真正的现场,又是颇有难度的焚尸现场,不免有些紧张,棉签刚抽出来,被大春这顿嘲讽,脑子溜号,手没拿住,棉签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又不慎把物证袋洒落到四处。
大春看在眼里,鼻子不屑地哼一声,随即揶揄道,“真特么笨出花来了,先拍照啊你倒是!哎呦我去,不放比例尺哈,让你吃了?”
沈千寻在催促和挖苦声中,心慌得手脚不听使唤,转身瞪着大春,“你要行,你来?”
大春挑着眉毛,吹着口哨,指着被拷住的这只手,“你大春爷没那福分!”
沈千寻抓住机会反击,“警校第一节课就说过,在现场绝对不可以坐。”
大春不情愿地撅腚弯腰,以奇怪姿势站起来。一旁冯赖子抱着肩膀,看这俩活宝耍花活,假装看戏的同时,脚底下偷偷往门口挪。
沈千寻实在嫌吵,脱下貂皮大衣戴上耳机,下意识想啃手指,发现戴着手套,只能作罢,闭眼屏气,心神静默后,脑回路也逐渐恢复通畅。
勘查现场第一步,先观察现场整体情况。
这间房间不大,只放着两件家具。一张单人老木床,被人侧翻在东侧墙角,床头早已包浆得看不出原本颜色;一个五斗矮橱柜,靠在北面墙。沈千寻打开所有抽屉和柜门,里面除了遗留淡淡樟脑球的味道外,还剩下半张1995年老挂历。
“小白兔,这挂历残页应该是在柜子底下当垫纸。”
沈千寻戴着耳机,全然没听见大春的话,他转身回来,蹲下身仔细观察焚烧痕迹。
蜷缩人形位置燃烧程度最重,水泥地面烧成炭黑色,还炙烤出几条裂缝。沈千寻想起刚才大春提醒先拍照,摆放好比例尺,摆上一号牌,用嘴吊着手电筒照明,吃力地举起相机。
快门没等按下,太阳穴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脑瓜仁生疼。
他转头瞪着手舞足蹈的大春,摘下耳机,“打我干吗?”
“大傻兔!一号位置不是起火点!”
沈千寻回应大春一记白眼,他清晰记得,教材里关于火灾现场勘查写着,起火点燃烧时间最久,相应燃烧程度最严重,以此反推,焚烧最重的位置即为起火点。
他继续按照教材往下走,凶杀现场很重要的步骤,确认死者身份。可这现场,没有尸体。但这难不倒菜鸟小白兔,他看向地面,所剩不多的焚烧痕迹,基本都是完全碳化的残渣,这些提不出DNA。
他用手电四处寻找,衣物、被子枕头、鞋袜,这些有可能隐藏DNA的生活用品均没有。
迫于严谨到强迫症的习惯,沈千寻反复寻找能定人身的物证,手电光束如同通往真相的狭小通道,更像是触角灵敏的雷达,在现场房间里四处搜索,墙面上相纸的反光,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他用手指划过,手套上粘着薄薄一层黑黄且油腻的物质。
沈千寻两眼逐渐露出兴奋和希望,不久前,他看过一期论文,里面讨论过焚尸过程中,人体内水蒸气夹杂的生物残留,附着在光滑承痕客体上,能否检测出DNA的可能性,论文中虽然没有给出是否有效的确切结论,但列出几种提取和检验方法。
他刚要提取相纸上的“油污”,被大春叫停。
“咱能来点实际的不?实际操作中,气体根本提取不了DNA!”大春明显看出他的意图,直接泼冷水。
“那你说咋办?”沈千寻用反问进行反驳。大春冲着地面撅嘴,目光从地面瞥向他。
“都烧成碳渣了。”沈千寻摇头否定,手电筒下意识在杂乱地面上搜索,目光随着光斑突然定格在一处。
这是水流自然流淌在地面,随着室内气温逐渐变冷,最后结成薄冰。他手因激动而颤抖,捏着棉签,轻轻粘上点冰茬,刚摘下口罩,还没送到鼻尖前,再次被大春打断。
“咋的,你舔一口就能确定是不是尿了?”
人在被焚烧过程中发生大小便失禁情况,可这尿液如果被火烧过,破坏其中生物残留,同样提取不出DNA。
沈千寻发出疑问,“你咋知道这些尿液没被烧过?”
“你仔细看脚下!”
沈千寻将屋里灯关闭,将手电光束与地面平行,顺着光束,一段段有节奏的滚动痕迹浮现出来。这是人在被火烧剧烈疼痛中,在求生本能驱使下,不断翻滚想压灭身上的火苗。
在这过程中,因尿失禁而不断流出体外的尿液,自然流淌在翻滚轨迹中,同时死者逐渐失去意识,留在这处蜷缩人形位置,直至死亡。
翻滚痕迹和流淌尿液,直接证明这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从现场情况看,地面上碳渣说明有机物被焚烧得很充分,可同样在房间内的木质床和矮柜,却没有明显火烧痕迹,说明凶手肯定利用了助燃剂。
助燃剂一般只会喷洒在死者正面或背面,那就只有在助燃剂的这一面有火苗在焚烧,这样在翻滚过程中,死者身上没有火苗那面与地面接触时,尿液也会从这面顺势流淌至地面。
从理论上来讲,这些尿液确实有可能没被火烧过,可是……
“小白兔,赶紧把我松开,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沈千寻在大春催促声中陷入纠结,想从相纸上的附着物,提取出有效DNA,着实有些牵强。可目前处境,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走下去。他违反纪律,独自进入现场,再不带回去有用物证,先不说大磨叽吴队,光他那头疼的老爹沈渊,就够他喝一壶的。
幸亏大春提醒,让他看到一丝希望,可这也只是希望而已。日常实际现场中,想从尿液中提取有效DNA十分困难,先不说尿液中DNA含量较低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必须保证尿液新鲜,最好是排出体外三四个小时以内的新鲜尿液。
沈千寻想到一点,如果大春和眼前这场焚尸案有关,就不会提醒自己有尿液残留可以提取,想到这他给大春解开手铐。
大春恢复自由,活动手腕后直接向沈千寻身上下手。
没等小白兔反应过来,他已经从背包里取出鞋套和手套戴上,又从他手里抢过棉签扔到一边,“从时间上看,估计这尿液算不上新鲜,但咱占个大便宜,零下二十多度,这些尿液迅速结冰,但愿还来得及!”
大春此时如同被神探附体,完全变了个人,身上那股熟悉的匪气荡然无存,他与沈千寻的严谨和纠结的性子不同,决定了就不想其它,先干了再说。
他像虔诚的教徒,跪在地上,用气囊小心将眼前的灰尘和杂质吹干净,仿佛去除这些干扰后,真相便能浮现在眼前。接着用小号铲子,以肉眼看不见的缓慢速度,将薄冰铲起来,整个过程如同排雷一般,连呼吸都暂时停止,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污染了尿液。
现场内如同无人般寂静。
“别握着试管,捏住顶端,再给弄化了。”大春将头转向一边,提醒沈千寻。沈千寻这次没反驳,用两根手指捏着试管。大春端着小铲子,将上面的“宝贝”倒进去。
大春起身走到屋外,几秒钟后返回,手里捧着一把雪。沈千寻单手打开勘查包,找出小保温箱。大春将雪放进去,这样尿液冰渣不会融化,能够更好的保鲜,他看着装有冰茬尿液的试管插进去,才松了口气。
“没问题吧小白兔?咱俩分头快点搞。”
这对冤家在手电筒指引下,按照刚才步奏,搜索并提取所有疑似尿液冰茬。
十几分钟后,沈千寻扣上保温箱锁扣,站起身,语气终于放松下来,“我这边完事了,你那边还差多少?”
没等到大春回应,沈千寻回头,心头一凉。
此时现场除了他以外,再无他人。
沈千寻将旅馆内外找遍了,都没有大春身影,他赌气般扔掉手套,啃着手指。
大春如果没问题,他为啥要跑?啃手指让他暂时定下心神,眼前更重要的是得把尿液带回去检验。
车打着火的一瞬间,沈千寻下意识看向后座,心里唯一的想法毫不留情地蹦出来,完了。
此时的后座空空如也,不光大春,冯赖子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