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队部里没有电话这种东西。
再说就算有,顾建国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出风头的大好机会。
他特地选了各生产大队大队长齐聚公社开会的日子,等郑记书把事情交代完了,趁着大家没走,顾建国扬着笑脸,挤到最前面。
“郑记书,我也有一件事情要汇报。”
顾建国笑得得意,还故意用眼角瞥着其他人,显然一副等着他们追问的样子。
“哦?老顾,是什么事?”
郑记书一向不摆架子,开了半天会,他口干舌燥,这会儿就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
顾建国确实憋不住,一股脑儿地说道:“我们大队排了一出舞台剧,想邀请公社各位领导去观看!”
“噗!”
一个不防备,郑记书真的喷了!
站得最近的那个大队长倒了大霉,胸前的衣服顿时湿了一大片。
郑记书顾不上道歉,他连嘴都没擦,一脸凝重地说道:“老顾,你们这是胡闹!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可以乱搞文艺节目!你……”
他放下茶杯,抹抹嘴,又难免好奇:“是啥舞台剧?”
顾建国挺胸抬头,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
等他说完,郑记书和其他人的脸色终于好看了那么一点。
还好,这个主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不算出格。
男女平等、妇女解放什么的,一直都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
然而,在乡下地方,想要宣传什么政策并不容易,一个是社员们文化程度很低,光喊假大空的口号啥用不顶,他们也听不明白。
另一个就是,日常的农业生产已经十分繁重,搞一些华而不实的宣传手段,反而会加重各生产队的负担。
“真的假的?我说顾建国,你们大队还有这种本事呢?”
“听他吹,他跟我一样,都是小学毕业!哎,你让他自己说,当年要不是抄我卷子,是不是都毕不了业?”
众人揶揄道,倒是把顾建国臊了一个大红脸。
“你们要是不相信,一起去看看不就得了?”
他气得直跺脚。
郑记书刚要开口说话,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似乎也听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
只见那个男人同样三十几岁,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角:“当然要去看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老顾所在的生产队,郑记书还亲口表扬过吧?”
听见声音,大家都闭上了嘴,脸色各异。
郑记书客气地回答道:“张副记书来了?是,你没记错,就是学红生产大队。既然你也感兴趣,那就找一天有空了,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老张轻哼:“也别找一天了,后天下午那个会不是推迟了,正好有半天时间?我看,这就挺合适的。”
没等郑记书寻求顾建国的意见,被称为老张的男人转身离开,显得十分特立独行。
等他走远了,有人偷偷啐了一口:“德行!不就是有个当官的姐夫?就没见过比他还能摆阔的小舅子了!”
“少说两句,县委革会是咱们能惹得的?”
“嘿,原本以为自己这一次妥妥能升上去,哪知道郑记书空降下来,他能不来气吗?”
不大的办公室里,平时嫌女人们嘴碎的糙汉子们也一个按捺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交流起来。
“老顾,别多心,既然是你们精心准备的,那后天下午,我就和同志们过去,期待你们的精彩演出!”
郑记书彷佛没听到那些话似的,他也想过了,顾建国不像是一个做事没成算的,起码不会害自己。
“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组织信任!”
事到如今,顾建国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郑记书挖了一个坑?
那个姓张的副记书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一直攒着劲头儿,想把郑记书给拉下去。
带着复杂的心情,顾建国回到生产队,也把公社领导亲临的消息告诉了全体社员。
大家哪里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他们大队又要出息了,要专门给领导们演出!
“让领导们看,那咱们还让看不?”
有人急不可耐地问道。
那是之前去得晚了,或者没抢到前排的,都想再从头到尾好好看一遍呢。
“看,都看。”
顾建国不如其他人那么兴奋,他有点打蔫儿,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郑记书。
他甚至也开始自我怀疑,万一这所谓的演出,只是他们自己稀罕呢?
到时候演砸了,或者领导们根本相不中,连带着害得郑记书跟着一起吃挂落儿咋整?
他苦着一张脸,去找顾老太太商量。
“你吹牛皮的时候咋不跟我说?我就应该找个炮仗,把你绑上,让你能耐得要上天!”
顾老太太听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踢了顾建国两脚,算是暂时代替二踢脚。
“奶,别打建国叔啦,他也是好心。”
当着一家人的面,顾久甜实在看不下去,好歹人家是大队长,哪能老挨打?
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着还有两天时间,再把剧本重新捣鼓捣鼓,根据上一次演出时候观众的真实反馈,扬长避短。
顾久甜之前就觉得,结局那里似乎太仓促了,有虎头蛇尾的嫌疑。
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把它完善一下,反倒是好事。
巧了,其他演员也各有想法。
有的是觉得台词不顺溜,有的是觉得要换个道具,有的是觉得动作还可以改改,一时间冒出来不少新点子。
就这样,原本以为不会重聚的草台班子,再次搭建了起来。
等到了第二次演出那天,不用通知,许多人就自动自发地提前到了晒谷场,帮忙打扫和布置。
柳嫂子几乎两宿没合眼,她精神满满,带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把需要用的服装、道具、背景啥的,都拾掇了一遍。
上一次演出,演员们基本上都没用什么道具,需要什么东西,随手一比划,假装是那个意思就行。
但这一次可不一样了。
所以,等郑记书等人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装扮一新的舞台。
“这太厉害了,幸亏我今天也跟着一起过来看看。”
一个气质出众的女人下了自行车,她扶着车把,站在郑记书的身边,一脸惊喜地说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这里的风气很好。”
郑记书笑容温和地和妻子说道。
他们是同学,感情甚笃。
自己被派到红旗公社,原本妻子廖颖可以留在京市,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和自己一起来了,如今在公社小学里教书。
廖颖生在京市,长在京市,如果不是为了和丈夫在一起,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乡下是什么样子。
看着自幼生活优渥的妻子一天比一天适应在这里的生活,没有一丝嫌弃,更没有一丝抱怨,郑记书的心头涌起一股火热。
夫妻结婚十载,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吧?
郑记书正暗自想着,廖颖却眼睛一亮,声音里充满惊喜:“哎,那几个漂亮小娃娃是谁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