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天气好，日头儿也足，金灿灿的阳光晒在身上，温暖怡人。
午后一过，就有人看见生产队妇女主任柳嫂子带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小媳妇，闹闹哄哄的，正在打扫布置晒谷场。
“啥，一会儿有演出？是县里文工团，还是公社文艺演出队啊？”
柳嫂子一开口，就惹来不少人发出惊呼。
闲着没事，要是有歌舞表演看，那可真是太美了！
虽然这年头吧，演来演去也就是那么几出样板戏，就连小娃娃们都会跟着唱几句。
但也比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强啊！
“既不是县里的，也不是公社的，是咱们自己大队的！一会儿都早点过来啊，来晚了就得坐后头，不如前面看得清楚呦！”
柳嫂子扬着手里的抹布，满面春风地招呼着。
按理来说，做妇女儿童工作，是她的分内之事。
不过重男轻女这种陋习，自古有之，只要做得不算太过分，柳嫂子即便作为妇女主任，也不能把手伸到社员的家里不是？
所以，她这些年着实发愁，管吧，管不了太多，不管吧，又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万万没想到，顾建国被耗子婶一家给气狠了，他觉得自己在公社那边掉了面子，说什么都要争一口气，竟然鼓捣出一个什么舞台剧！
柳嫂子自然要鼎力支持！
有演出的消息长了腿儿似的，一阵风传遍整个大队。
更离奇的是，据说还是咱们自己大队上的演出？
这一次甚至都不用顾建国敲锣，家家户户就行动起来，三五结伴地来到了晒谷场。
柳嫂子等人清理出来一大块场地，又整了一条红色横幅，高高挂起，上面贴着“妇女能顶半边天”几个大字，十分醒目。
社员来得越来越多，众人对着横幅指指点点，互相询问打听，却都不知道这是要干啥。
“各家都找地方坐下，赶紧的，都坐下，别杵在地上挡后面的人！”
顾建国再次举起那个劳苦功高的铁皮大喇叭，他踩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冲着人群高声喊着。
很快，偌大的晒谷场上终于安静了。
“欢迎大家前来观赏由我们大队社员们自导自演的舞台剧——《妇女能顶半边天》下面请保持安静！不许打扰演员们的演出！”
顾建国兼任司仪，很不专业地开始报幕。
坐在台下的众人愣了那么一秒，然后就开始拼命鼓掌，一个个全都抻着脖子，一脸期待。
等掌声差不多停了，戏份最重的顾老太太也迈着格外刻意的小碎步，叼着大烟袋，一摇三摆地走上来。
只见她头上挽着低低的发髻，还绑着一条抹额，脸蛋涂得雪白不说，嘴角竟然还有一颗硕大的黑痣！
一句台词都不必说，观众们便清楚，这是一个丑角儿！
果不其然，这老太婆接下来便是往死里折磨她的四个媳妇和一个小孙女，无所不用其极。
演媳妇的正是顾家三个媳妇，外加建国他媳妇，四个小媳妇全都穿得破破烂烂，瘦得风一吹都能倒，脸色蜡黄。
尤其是王大丫，她一出来，底下唏嘘一片。
这顾老三的媳妇咋成这样了？
一身肉都没了，绝对是被这个恶婆婆给欺负了啊！
明知道这只是演戏而已，但不知道是演员们演得太好了，还是观众们看得太投入，竟然有不少人信以为真！
等扮演小孙女的顾久甜在大冬天里冻得哆哆嗦嗦，又被可恶的老太婆抽大嘴巴，还抽抽噎噎地去干活，连饭都没得吃，晚上只能睡在柴火堆里，许多女人忍不住也跟着低声哭泣起来。
不管是做姑娘的，还是当媳妇的，眼睛看着戏，心里却都是想着自己，哪有不感同身受的？
不少老太太看得不是滋味儿，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难道从前也这样？
在大伙心里，闺女不如小子贵重，那是必然，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幕戏，每个人的心头似乎都变得沉甸甸的。
等演到顾老太太准备把小孙女丢到山上去喂狼，不管她死活，一个平时就喜欢围着顾久甜转悠的小少年再也看不下去，腾地站起来，伸手指着台上：“死老太婆，你这个坏人迟早有报应！”
他这么一嚷，不少小孩都跟着一起骂开了。
毕竟还小，不懂啥是真的，啥是演戏，他们只知道最可爱的小甜甜被打了，还要被扔呢！
甚至有孩子开始哇哇大哭，非要闹着上台找顾久甜，说要救她。
眼看现场就要失控，顾建国赶紧出面阻止：“别喊，这是演戏，又不是真的要丢了她！你们这一喊，咋往下演？管管孩子，再哭就别看啦！”
那几个孩子的爹娘也立即安抚，好不容易才恢复肃静，台上的演出得以继续进行。
很快，老太婆就无法再作恶，因为有公社干部前来为妇女儿童做主。
他们怒斥老太婆，又将她好一番教育，终于令其改邪归正。
结局当然是群众们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在顾久甜看来，这个剧本写得实在是有够烂的，且不说老太婆能不能真的改了，就是故事情节也太过简单粗暴。
但它确实符合这个时代的特色。
而且，从观众们的反应来看，他们就是喜欢类似的桥段，也愿意接受弃恶从善。
这一出由非专业演员们表演的舞台剧，就在观众们如潮水般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
没人舍得走，都在等着演员们再出来接着演。
“没看够啊！”
“就是，我还想看那老太婆被教训的地方！”
“女娃娃太可怜了，我这心里酸得不行，也跟着哭了好几次！”
台下的观众乱哄哄一片，都在各抒己见。
也不知道混乱中是谁喊出了一嗓子：“哎，你们说，这挨千刀的死老太婆像不像耗子婶？我瞅着就像！下回让她也给咱们表演一回，瞧个乐呵！”
“还真是！”
“敢情前几天顾婶子是在家排练呢？我就说嘛，顾婶子那样的人，咋可能打骂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就应该叫她下拔舌地狱！”
一个和耗子婶吵过架的嫂子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狠狠地剜着。
就在今天上午，耗子婶还在东窜西窜的，到处散播谣言。
此刻，她一下子就被揪出来。
“你们少胡说八道！谁说是我说的，谁有证据？”
耗子婶的脸皮比城墙厚，都到这份儿上，她还歪着脖子和众人呛，只是等顾老太太牵着顾久甜的手重新走出来，就再也没人稀罕搭理她了。
“顾婶子有空给我们再演一遍吧！”
“太好看了！”
“顾家的女娃娃真漂亮，跟年画儿里的童女似的！”
顾久甜已经把涂了炉灰的小脸洗干净了，还换了一件红色薄夹袄，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灯芯绒裤子，这是白芳芳特地托人从海市带回来的，她平时都舍不得穿。
群众的呼声越来越高，顾建国虽然看过彩排，对演出很放心，但他实在没想到会如此受欢迎。
大获成功，大获成功啊！
好东西不能藏着掖着，顾建国打算明天就去一趟公社，邀请公社干部们来做客！
顺便也让他们知道，咱生产队里藏龙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