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话本子，顾建国实在是下了大力气。
他翻烂整本字典，咬秃三根铅笔，总算弄出来了。
作为顾家学问最高的人，等孟盼娇仔细看完了话本子，她的表情似乎有点一言难尽。
故事是好故事，风格也接地气，绝对是社员们最喜欢看的那种。
问题是，顾老太太要扮演的是一个坏到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恶婆婆兼恶奶奶。
“那可不，我可是偷偷蹲在林家门口，听耗子婶骂了三天，终于写出了这个角色！”
文字工作者顾建国还挺得意。
孟盼娇无奈，只好把话本子给诸位演员读了一遍。
“这老太婆真是该死！”
“可怜呦，小小年纪就被亲奶奶折磨得没了半条命！”
“哎，咱们真能演出来？我这辈子只看过戏，还没演过戏呐！”
院子里，临时演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趁着顾老太太一个没注意，顾建国悄没声息地溜走，倒是把自己媳妇惠芬留下来。
他见缝插针，留了一个小配角给她，省得整天被媳妇骂，嫌他这个大队长做得屁用没有，连半点好处都没给家里带来过，还净倒贴。
一上午的时间，主角配角分工明确，加上孟盼娇不厌其烦，把每个人的台词都帮忙捋了一遍，哪怕众人不识字，反复念上几回，也都背下来。
剩下的，就是真正的排演，要有表情，有动作，有台词那种。
顾学信在沙地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他把那些大块儿的沙砾都挑拣出去，只留下细沙。
此外，他还趁着没下雨雪，抓紧翻了两趟地，等明年一开春，就可以试着播种。
虽然累得头重脚轻，但顾学信却充满干劲儿，眼看快要吃晚饭，他索性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离家还有老远，顾学信就听见他娘在骂人。
“哼，活儿没干完，还想吃饭？吃你姥姥个腿儿的饭，老娘就是喂狗，也不给你吃！大的生不出儿子，小的也是讨债鬼，娘俩都是臭不要脸的赔钱货！”
顾学信脚下一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彷佛见了鬼。
这是他娘吗？
他娘虽然确实爱骂人，但刚才那些话也实在太诡异，而且，顾学信根本想不出来顾老太太这是在骂谁。
一头雾水的顾学信连跑带颠往家赶。
路过林家，他瞧见耗子婶在探头探脑，嘴角抿着往上扬，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啊呀，学信回来了？你娘这是在骂谁，不是骂你媳妇和闺女吧？”
耗子婶火上浇油：“我听得真真儿的，都骂半天了！”
顾学信不搭理她，走得更快了。
一进院子，他就看见顾老太太叉个腰，一脸凶相。
满身补丁的顾久甜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举着一把带着豁口的破柴刀，额头、脸颊和嘴角上沾着黑黢黢的炉灰，可怜巴巴。
顾老头、苗兰花和王大丫领着家里的孩子们，躲得远远的，大家都站在屋檐下，连气都不敢出。
压根没人注意到顾学信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院子里的一老一小。
“奶，奶，我错了，我这就干活！”
顾久甜抹抹眼泪，小脸如同花猫，她颤巍巍地举着破柴刀，咣咣就是一顿剁。
剁空气。
顾老太太又是噼里啪啦一顿骂，只是骂到一半，她就卡壳了，跟定身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忘了忘了，后面是啥来着？”
她气得一拍大腿。
孟盼娇匆匆上前，她捏着那两张纸，赶紧把后面的台词读了一遍。
听完，顾老太太更生自己的气。
就这一场戏，她已经忘了两次词儿，太丢人了！
李云舟小声哄道：“顾奶奶，这才头一次呢，已经很好了！反正，我觉得演得可好了！”
顾久甜也挥着破柴刀，不住声地附和道：“就是，就是！奶，你一会儿可要真的打我嘴巴子才行，我娘说，假打的一看就能看出来，观众也不傻。”
铁头跳到半空，嗷嗷大叫起来：“奶，看得我都想打你了，你咋那么坏！真是一个老不死……呜呜……”
苗兰花赶紧把儿子拽回去，用力捂住他的嘴，猛戳他脑门。
被肯定演技的顾老太太还是纠结得很，她想好好演，又舍不得打宝贝孙女。
一咬牙，她回头指着还没走的惠芬：“算了，我还是打你比较好！来，先演那段，让我找找感觉！”
惠芬演的是其中一个受气包小媳妇。
说完，顾老太太搓搓两手，开始运气。
惠芬白了脸：“婶子你忙着，我先回家做饭！”
她一阵风跑出顾家，在心里骂了顾建国一百遍，准备叫他今晚打地铺，不许上炕！
看到这里，心脏狂跳的顾学信总算明白过来，敢情他们这是在排戏！
“胡闹，割了手咋整！”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夺下顾久甜手里的破柴刀，把它丢到角落里。
“不许再拿了！”
顾学信故意板起脸，他要是不严肃一点，小丫头肯定一转身就忘了。
“这是道具！我们在练习！”
顾久甜不服气。
她回头指了指其他人：“大伯娘、三伯娘、我娘还有惠芬婶婶都要演呢，她们四个都要挨奶打，可惨了！”
顾老太太入戏很深，闻言，她高傲地扬起了头，不屑地说道：“小蹄子们就是皮子贱，不打不干活！”
手里专用的打人道具——裤腰带被甩得啪啪响。
顾家三个媳妇围拢在一起，瑟瑟发抖。
和惠芬一样，她仨演的都是被恶婆婆磋磨的命苦儿媳，其实她们也想跑，但她们跑不了。
至此，舞台剧《妇女能顶半边天》距离正式表演，进入倒计时阶段。
没多久，全大队的人都知道顾家老太太魔怔了！
整天在家骂这个，骂那个，调门那叫一个高！
一骂就是半拉钟头，中间都不带喘气儿的！
不光骂，好像还打人！
顾家连大白天都紧紧关着门，谁也不让进，时不时地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
也有好事的想凑上去，瞧一瞧咋回事，结果都让李云舟带着几个男孩子给挡住了。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瞧，把好好的媳妇撵回娘家，这才回来没两天，就又打又骂的！”
由于外人不了解顾家的情况，这就给了耗子婶可乘之机，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在外面晃悠，逢人便说。
“我说耗子婶，你跟他家老三屋里的不是一直很不对付，这咋还夸起来了？”
有人不买账，还拆台。
“我这叫就事论事！”
耗子婶“呸”了一声，她遥遥看向顾家的方向，薄薄的嘴唇撇了又撇：“管起别人家闲事的时候，看把她给显摆的，说什么不重男轻女，这不也露馅儿了？”
她等着看好戏。
但让耗子婶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次还真的……
心想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