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竹本来也没指望李云舟会说什么,他同样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这个新室友,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倒是李云舟听着身边传来的呼吸声,许久都没有酝酿出睡意。
他没有认床这种娇气的毛病,以前都是睡柴房,睡牛圈,睡山洞,李云舟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盖过这么干净厚实的被子,还能像个人一样,躺在炕上。
这辈子到底还是和上辈子有所不同了。
上辈子,整个顾家没一个会教养孩子的。
几个媳妇倒是能生得很,生了一个又一个小子,不是懒,就是馋,再不就是喜欢惹是生非,游手好闲。
可李云舟刚才就注意到了,顾家的孩子虽然多,但身上全都干干净净的,饭桌上也不争抢粮食,比别人家讲规矩。
他们爱玩是爱玩,并不会乱来,大的还知道照顾小的,很是相亲相爱。
至于这个刚刚和自己放狠话的顾修竹……
李云舟想了又想,确定自己上辈子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上辈子的顾学信也娶了孟盼娇,两个人只生了一个女儿顾久甜,没有儿子,把她看成眼珠子似的,越惯越不成样子。
而现在呢?
他们居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不仅多出一对双胞胎,还跑出来一个顾修竹。
李云舟记得清清楚楚,顾家根本没有龙凤胎,当年顾久甜出生的时候,就只有她一个孩子。
他也是后来辗转打听到的,这个男孩其实是孟盼娇和她前夫生的,是个遗腹子。
不过,顾家人确实心善,对顾修竹视如己出。
看他的样子,李云舟几乎可以肯定,顾修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的以为他和顾久甜是亲兄妹。
“这就是蝴蝶效应吗?”
李云舟盯着面前的墙,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那么,他如今到了顾家,会不会让这辈子的人和事,产生更多的变化呢?
他真的不知道。
“粮食紧缺”这四个字,顾久甜曾经在历史课本上看过无数遍,直到她真的来到了六十年代,才有了切身体会。
抢收结束,等到大队集中把粮食上缴,接着就是大家最期待的事情——分粮食。
除了上缴一部分公粮,以及留下来年开春播种需要的种子,剩下的粮食就要按照国家的有关规定,经过大队会计的严格核算,统一进行分配。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粮食关”实在给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说粮食就是他们的命,这话一点儿都不过分。
顾久甜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弄明白,这个时代的农民,分到的口粮基本上是以定量粮为主。
虽然一个壮劳力一年差不多可以分到五百多斤稻谷,听着好像不少,但别忘了出米率。
换算下来,一天就是一斤粮。
一开始,顾久甜还觉得,一斤粮吃一天还不够?
事实就是,不够。
肚子里没油水,全靠粮食填,别说壮劳力了,就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都不够吃。
更何况,孩子的口粮还远远要少于成年壮劳力。
看到哥哥们整天嚷饿,顾久甜才不得不相信,啥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无比期盼自己也能有个什么神奇的系统啦,牛叉的金手指啦,超级异能啦,起码可以让全家人吃得饱饱的。
然而,她没有。
她顶多就是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运气还不错,但也没有达到让天上平白无故掉馅饼的程度呀!
“原来,美好生活还得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
顾久甜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
此刻,晒谷场上一片火热,人声鼎沸,没人听见她说了啥。
家家户户派出代表,等着领粮食。
会计大胖儿坐在一张木桌子的后头,记下一串串数字,谁领完了粮食,就要在后面一栏按手印。
哪有几个人会写字啊,还是按手印方便!
顾建国虎视眈眈地守在粮食旁,跟一尊门神似的,好像谁要是敢多拿一粒米,他就随时上去跟人拼命。
这种大事,自然需要顾老太太出马。
当然,搬粮食啥的,就是儿子孙子们的事情了。
牵着三个熊孩子,顾老太太挺直腰板,站在人群中。
本来是四个,但李云舟怎么可能让别人拉他的手,他只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冷眼看着同样排在队伍里的李栓柱和赵阿凤。
把碍眼的李云舟赶出家门,赵阿凤顿时神清气爽。
她甚至有点后悔,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伯娘,你都听好了?要是没问题,在这里按个手印,然后叫我学仁哥他们来搬粮食就行。”
大胖儿先是跟顾老太太叨咕了一遍顾家分到多少斤粮食,确定无误之后,看着顾老太太按下手印。
“对了,云舟那孩子的粮食,我也一并算到这里面了,建国前几天和我说了。哎,也是不容易,等他再大一点,能自立门户就好了,到时候就不让您老费心了。”
他特地提醒道。
顾老太太微一点头,还是那副很端得住的长辈范儿,也难怪这些后生们都格外尊重她,一口一个“伯娘”“婶子”地喊着。
“啥?顾大胖,你咋一个屁都不放就把我家的粮食分到他们老顾家去了?”
队伍里,一个尖嗓门响起来。
李栓柱慌了,连忙去捂赵阿凤的嘴,“你嚷嚷啥,不是说好了,谁管他,就把他的口粮给谁?”
“呸!全给呀?做他姥姥的梦!凭啥?”
赵阿凤一把推开李栓柱,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早就想好了,完全不拿粮食,那是不可能的,至于给多少,还不是自己做了算?
给个三五十斤,意思意思就行了。
还想全拿走?
赵阿凤哭着喊着就冲了上去。
“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了,谁敢来抢粮食,就从我顾建国的身上踩过去!”
顾建国虎目一瞪,冲着顾家人一招手,“搬你家的粮!我看谁敢不让!”
这话显然是说给李栓柱和赵阿凤听的。
都说好男不跟女斗,顾建国实在是受够赵阿凤这个老娘们了,今天再不把这只臭虫给按死,他就不配当这个大队长了!
赵阿凤还真的不敢太过分。
以前她撒泼打滚,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是女人,顾建国一个大老爷们还能把她给咋了?
他敢碰她一下,她就说他耍流氓!
但众目睽睽之下,赵阿凤还真不敢随随便便往他身上泼脏水。
毕竟有这么多双眼睛呢。
她眼珠子一转,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把头发扯乱,还抓了一把土往脸上胡乱抹,然后就跟死了男人一样开嚎。
“我命苦哇!我上辈子造孽了才要给人做后娘呀!爹呀,娘呀,你们快来救救我呀,我不活了,我活不下去啦……”
哪怕已经看了无数遍类似的场面,但赵阿凤就像一个千变女郎,每一次都能给大家带来新惊喜(吓)——
顾久甜一边看着,一边往铁头和顾修竹的手里塞地瓜干。
哎,李云舟呢?
她这才发现他并没有站在自己的身边。
顾久甜环视一圈,刚找到李云舟,就耳尖地听见一串清脆的铃响。
“叮铃铃——叮铃铃——”
有两辆自行车朝这边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