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也跪了,头也磕了,李云舟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接受了顾家的好意。
一时间,众人都为家里多了一个懂事的孩子感到高兴。
李云舟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虽然少言寡语,跟谁都不太亲近的样子,但他从小能干,又懂得感恩,真要是被李栓柱和他婆娘给祸害了,太可惜。
没听见王大丫在旁边叫唤,顾老太太难得地高看了她一眼。
发现婆婆正在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王大丫一个激灵,急忙剖白心迹:“娘,我举双手赞成您的一切决定!咱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您是大善人,善有善报,您准能长命百岁!”
还像句人话!
顾老太太哼了一声:“用不着长命百岁,活那么长做啥?你们这群讨债的以后少气一气我,我老婆子就谢谢你们了!”
话说得不客气,但语气倒是温和的。
她不是看不出来王大丫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咋说呢,顾老太太一直相信那句话——
看迹不看心,看心世上无好人。
家里这么多人,老老少少加一起十几二十口子,还能保证谁都没点小心思,小主意啥的?
她老了,再过几年,连最大的孙子都要娶媳妇了,等孩子们差不多都立起来了,顾老太太就打算分家。
树大分叉,人大分家,她操持这个穷家几十年,也该歇一歇,跟老头子一起享享清福了。
不过,在两腿一蹬之前,顾老太太一定要亲眼看着她的宝贝大孙女有个好归宿才行!
“老大,去找你建国兄弟说一声,他知道怎么办。”
顾老太太一摆手,吩咐顾学仁。
事情该是怎么一个章程,还得照做,不然,就以那两口子的秉性,搞不好就被反咬一口!
很快,顾建国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顾家。
“婶子,我可真是太感谢了!”
他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冲着顾老太太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
大队上要是真的闹出来孩子被父母遗弃这种丑事,再传到公社那边,他这个大队长也就别干了!
胳膊折了藏袖子里,肉烂了也得烂在锅里不是?
现在好了,李云舟以后有顾家照应着,这件事好歹算是按下去了。
“您放心,云舟这孩子的口粮,还有工分啥的,我跟大胖儿肯定都算得明明白白的!”
顾建国连声保证,大胖儿是大队会计。
“你心里有数就成。”
忙乎一大天,顾老太太也累了,转身回屋。
顾建国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被怠慢,还一脸谄笑地亲手扶着顾老太太上炕歇着,估计对亲娘也不过如此。
顾家一串男孩,年纪都是一溜儿顺下来的。
顾久甜的前头一共九个哥哥,除了二伯家的两个哥哥在城里,其余的七个此刻全都站在院子里,神态各异地打量着李云舟。
被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云舟依旧淡定得很。
他扭头看向顾学信:“五叔,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按照李云舟的想法,他以后隔三岔五过来吃顿饭就好,反正自己本来也饿不死,只是不想浪费顾老太太的好意罢了。
“云舟哥哥,我爹让你跟我竹子哥睡一屋。”
见他要走,顾久甜连忙小幅度地拽了拽顾修竹的袖子,希望他也帮忙挽留李云舟。
说实话,顾修竹不太喜欢李云舟。
他老是记得李天宝那天差一点儿就害死了他娘和两个弟弟,而李云舟是李天宝的亲哥,他们两个人,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那种亲兄弟。
“竹子哥。”
顾久甜眼巴巴地看着顾修竹,后者一向最受不了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好勉强开口:“嗯,你留下来和我住一屋,爹把被子都准备好了。”
“喂,李狗儿!”
铁头凑过来,脱口喊道:“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呗,我娘包饺子老好吃了,我大哥还会打麻雀,烤着吃贼香……”
他绞尽脑汁想着能够吸引李云舟留下来的理由。
“我有名字。”
李云舟脸色一沉,他厌恶被人叫那个小名儿,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就是,不许乱喊,你们都是大孩子了,以后都叫名字,好好相处。”
刚洗完碗的苗兰花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巴掌拍在铁头的脑袋上,低声斥道。
铁头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的大名了。
“我叫顾久强!我爷说了,以后我们的祖国会越来越强,我也越来越强!”
他举着小拳头,在半空中挥了几下。
李云舟看了看铁头,没有说话。
这小屁孩儿还挺自信的。
他倒是记得很清楚,顾久甜这个八哥从小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被在几个狐朋狗友的撺掇下,去了省城。
说是找活干,其实就是当二流子,连偷带摸,欺负妇女,没多久就赶上“严打”,直接吃了枪子儿。
也不知道他这辈子会不会走上同一条路?
“云舟,以后就踏踏实实地待在家里,想吃啥就跟大伯娘说,千万别不好意思。你五婶现在坐月子,还得照顾俩娃,可能顾不上你,有事就找我,啊?”
苗兰花走过去,摸了摸李云舟的头,满脸慈爱。
要是自己生的那几个兔崽子有这孩子一半听话懂事,她都能做梦笑醒!
幸好家里的孩子们虽然淘气,爱玩,但没有一个像李天宝或者林金贵那样的,都挺懂事,也都早早学会了下地干活,还算令人欣慰。
“嗯。”
李云舟动了动嘴唇,他本想胡乱答应一声了事,结果余光扫到顾久甜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发现她正弯着大眼睛,嘴角噙着笑涡,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他喉咙里一哽,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了,谢谢大伯娘。”
“一家人,谢啥,这孩子。”
苗兰花嗔怪一声,又去干活了。
大人之间如果有了龃龉,可能三年五载都好不了,不过小孩子就不一样了,李天宝虽然招人恨,但没过多久,顾家的男孩子们就全都接纳了李云舟。
原因很简单,尽管李云舟才十一岁,并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看起来还瘦得很,却极其擅长上树下河,抓鸡逮兔。
而且,他虽然不爱说话,但做事公平,丁是丁卯是卯,很容易就能得到信服。
才一个晚上而已,一群臭小子就玩疯了,直到被各自的爹娘挨个扯着耳朵拖回家里去洗脸洗脚,上炕睡觉。
这其中,像虎头牛头铁头他们,都是纯粹在和李云舟玩。
只有顾修竹表面在玩,实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云舟。
洗漱完毕,俩人各自钻进被窝。
“噗!”
顾修竹一口吹灭蜡烛。
屋子里暗了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我会盯着你,要是你想做坏事,或者欺负我妹妹,我就和你拼了。”
夜色中,顾修竹板着小脸,声音低低地开口。
炕的另一头,背对着他侧躺的李云舟轻嗤一声,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