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跟绝大多数家庭一样，老子在，不分家。
两个儿子手上没钱，家里哪怕一分钱都被耗子婶捏得死死的。
她不拿钱，别说冯素娟，就算是林海也没办法。
果然，夫妻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奶奶，别让七妮死，我会干活，我以后多多干活，我一天只吃一顿饭……”
林六妮伏在地上，朝着耗子婶不停地磕头，还没磕几下，她的额头就一片血红。
见状，顾久甜的心里很不好受。
她可是亲眼看过林七妮欺负林六妮的！林七妮再可怜，好歹仗着和林金贵关系好，平时还能躲一躲，偷个懒啥的。
而林六妮呢？
她听顾老太太说过，那是一个连走路都没走稳当，就开始干活的可怜女娃娃了！
现在，一向懦弱胆小的林六妮却为了这个欺软怕硬的妹妹，当众给耗子婶磕头。
等大家走了，难保耗子婶不会恼羞成怒，把怨气再撒在林六妮的头上。
反正一个也是打，两个也是揍！
想了想，顾久甜趴在李云舟的后背上，低头在他的耳畔说道：“云舟哥哥，六妮好可怜呢，七妮也被打得不轻，她们会不会死？”
女孩的呼吸温热热的，还带着一股蜜糖似的甜香，吹拂着李云舟的耳尖，让他感到某种前所未有的痒。
不自在地把脸扭到旁边，他有些粗声粗气：“那也是她们的命！”
别怪李云舟冷血，这个世道，活着的人哪有几个不苦的？
投胎到林家，算这些女娃娃命不好，要李云舟说，或许死了并不是一件坏事，她们早死早托生，下辈子去一个好人家，再也不受磋磨。
顾久甜隐约猜到了李云舟的想法，只不过，她不能苟同。
“那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云舟哥哥救我，一定是因为我命好！”
她故意喜滋滋地和李云舟咬着耳朵。
一句话，让李云舟更不自在了。
小丫头现在长本事了，都知道怎么迂回委婉地和自己说话了！
闹了半天，顾久甜不就是希望他能出个主意，救救林七妮吗？
李云舟低咳一声，少年的声音略显嘶哑，有些突兀地在院子里响起：“咱大队的人都是跟公社领导一起合过照的，咋能见死不救？要是我没记错，海子叔当时就站在第二排，离郑记书很近咧！”
他指了指蹲在地上的林海。
被李云舟这么一嚷，大家的脸色除了难看，更多了显而易见的紧张。
“啊呀，可不是嘛！”
“狗儿说得对，还是孩子的记性好啊！”
“完了完了，这要是叫郑记书知道了，我们的脸往哪儿搁？我说耗子婶，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孩子都得赶紧去医院！都别站着，搭把手，快，找个车去！”
几个男人不由分说，在顾建国的带领下，三下五除二地拆了林家的门板，权当做担架，将林七妮给抬了上去。
“你们给我住手！一群恶霸，你们这些丧良心的……”
任凭耗子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爹喊娘，也没人搭理她。
最后，还是顾建国出面，借了顾家的驴车，和林海夫妇，以及林家的几个本家亲戚送林七妮去了公社医院。
顾学信不放心他的驴，也跟着一起去了。
至始至终，耗子叔即老林头都缩在主屋里，连个面儿都没露。
他不像耗子婶，他还要脸面，干脆躲着不见人，装不知道。
“比起老耗子，我更讨厌老林头那种人。”
往家走的时候，顾久甜闷闷地说道。
李云舟将她往上托了托，让顾久甜趴得更舒服一点。
对林家的事情，他并不在意，但还是随口问道：“为啥？”
毕竟，大队的人平时也都是在背后讲究耗子婶，却很少有人提起老林头。
“我才不相信，要是没有老林头的默许，那老耗子就真的敢对家里的孩子下死手？坏人让老太太做，他里外装好人，说到底，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顾久甜愤愤地说道。
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子居然能看得如此透彻，连成语都用上了。
李云舟笑笑：“甜甜现在不仅会写字儿，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我娘说的，我就记住了呗！”
她连忙为自己描补，生怕惹他怀疑。
李云舟确实没往别的地方想，或者说，他对顾久甜有一层厚厚的滤镜，觉得她天生聪明，自然和那些流着鼻涕在地里乱跑的孩子不一样！
顾建国和顾学信是第二天早上才一起赶着驴车回来的。
顾建国要走，被顾学信拉着进了家门。
“拉倒吧，你在我家吃一口再回去。”
顾学信拽着顾建国，径直进了厨房。
他本想有啥吃啥，随便对付一下，却发现厨房里有人。
男人不在家，孟盼娇睡不踏实，天没亮就醒了。
她不仅熬了稠稠的小米粥，一看到他们两个人进来，马上盛了两碗，又挑了好几样腌菜，和刚蒸熟的一笸箩玉米饼子一起端上桌。
“趁热吃，慢点，别噎着。”
孟盼娇看着他们俩狼吞虎咽的，又好笑又心疼。
在公社医院走廊里熬了一宿，顾建国和顾学信是真的饿坏了，一碗粥进肚，他们的速度才变得正常。
“孩子咋样？”
孟盼娇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借着灶坑的火光，给顾学信补衣裳。
“有点脑震荡。”
顾学信往嘴里丢了两块腌黄瓜，一边吃一边给她讲着当时的情况：“大夫说，断了一条肋骨，鼻梁也给打折了，身上的血都是鼻子里流的，别的地方没啥，好歹心肝脾肺啥的没破，养几天应该差不多。”
孟盼娇跟着啧啧：“那下手也够狠的了。”
顾建国吃饱了，他抹抹嘴，接口道：“可不是说！哎，上医院的钱还是我做主让大队先给垫上的，你们是没看见，林海那小子的兜里比脸都干净！”
顿了顿，他颇不自在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顾学信两口子听。
“我这个大队长，就是听着好听，你说咱这些人，全都沾亲带故，要不就是从小一起光腚长大的。尤其那些叔伯婶娘，上了岁数的，哪个不都把我当成毛娃子？”
顾建国长吁短叹起来。
像耗子婶那样的，毕竟是少数，但涉及到家长里短，他这个大队长还真不是想管就能管的。
听完，孟盼娇若有所思，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和丈夫对视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
倒是顾学信收回目光，拍了两下顾建国的肩膀，压低声音：“话是这么说，建国，你得把坏事变好事，只要这一次干出名堂来，你在公社那边可就扬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