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顾学信脸色微变,他一弯腰,放下孩子,就要去厨房。
孟盼娇立刻又拽住了他的衣角,几不可见地冲丈夫摇了摇头。
女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大老爷们掺和啥?
果然,没等顾学信开口,顾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已然响了起来:“凭啥?就凭这是老娘的家,就凭家里现在还是老娘做主!”
灶台前,顾老太太随手抄起一根擀面杖,在半空中舞得虎虎生风。
“吃几天饱饭我看你是美得找不到北了,连你亲爹姓啥都忘了吧!王大丫,我告诉你,少跟老娘面前阴阳怪气!这日子你想过就过,不想过就滚!我倒要看看,你滚回你娘家那个懒窝,能不能吃上一口菜饽饽!”
顾老太太一扬下巴,气场全开,拿眼角高傲地斜睨着王大丫。
一提起回娘家,王大丫顿时蔫了。
四个儿媳妇,就属她娘家最穷,最不待见她。
别说被婆家赶回去,就是偶尔带孩子回去串一趟门,十次有八次都得饿着肚子回来!
“一个丫头片子,吃吃吃,也不怕噎死!”
她不敢再对上顾老太太,只好一边添柴,一边小声嘟囔。
“你嘀咕啥呢?老娘的东西,老娘爱给谁吃就给谁吃,你再废一句话,今天一顿饭都别吃!”
顾老太太一瞪眼睛,吓得王大丫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地缝里。
不吃饭?
那可不行。
如今是抢收季节,哪怕是再穷的人家,为了能下地多多干活,也要一天吃三顿干饭,不然怎么有力气?
王大丫刚才瞅得清清楚楚,顾老太太盛粮食的时候可是很舍得,做了满满一锅的二米饭不说,还切了十几个红薯一起丢进去。
“哼,老五打点东西给他媳妇补补,你一个当嫂子的不知道害臊,就馋成那样,扒开俩眼儿闹着要吃,还好意思嚷嚷,我老婆子才命苦,讨回你做媳妇……”
顾老太太还不解恨,拿着擀面杖敲了王大丫两下。
她心里暗自庆幸,得亏自己夜里觉轻,昨天小儿子一回来,她就跟着爬起来,到厨房跟顾学信一起把野物都收拾起来了,只留了一只野鸡和二十来个鸟蛋在外面。
这要是叫王大丫看见那头麂子,还不得把天捅破了?
吃早饭的时候,顾老太太在饭桌上给一大家子做部署:“都上地里干活去,老五媳妇在家带孩子,几个小崽老实点,别到处乱跑。”
没人有意见,都一边扒饭一边点头。
王大丫迟疑了一下,她似乎有点意见,但不敢逼逼,只是撇了撇嘴。
“她那么大肚子咋下地?你大肚子的时候老娘我叫你割稻子去了?”
顾老太太直接把话头儿掐死。
“娘,我做好饭送过去。”
孟盼娇主动把做饭这一摊子事揽过来,可别小看做饭,这可是大大小小二十来口子的饭,要吃好,还要吃饱。
顾久甜停下咀嚼的动作,有点担心地看着孟盼娇。
“娘没事。”
知道她是替自己担心,孟盼娇摸了摸顾久甜的小脑瓜,“到时候你跟娘一起送饭。”
顾久甜用力点点头。
“不用你!”
顾老太太一挥手,“老二和芳儿一会儿就到,到时候叫芳儿在家做饭,你给她打打下手。”
“铃铃铃——”
话音未落,顾家门外就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果然,是顾老二顾学义带着妻子白芳芳和两个儿子一起回来了。
前两年春节,厂子里抓阄,顾学义手气好,直接抓到了一张自行车票,乐颠颠地买回一辆凤凰自行车。
从那之后,他回老家就方便多了。
他载着白芳芳,两个儿子也借来一辆自行车,四口人特地赶回来参加抢收。
“二哥二嫂回家了!”
顾学信麻溜儿站起来,一脸喜色地过去迎接,顾学仁和顾学礼也赶紧放下手里的饭碗,大步跟上。
兄弟四个站在一起,都挺高兴。
白芳芳和儿子们把车上的大包小裹往下拿,嘴里还念叨着:“去拿给弟弟妹妹们吃,把那个大包袱给你们奶奶收着……”
“回来就行了,老拿啥东西,整得跟搬家似的,又把你娘家的好东西都折腾来了!”
顾老太太绷着脸,口中嗔怪道。
她倒不是惦记着这点东西,而是真的喜欢老二媳妇和她的娘家。
“娘,啥搬家,就拿了一点儿零嘴,给孩子们吃呗。”
白芳芳爽朗地说道。
她和苗兰花的年纪差不多,剪了一头女干部似的短发,看着又利索又精神,说话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一笑就露出嘴边一个小酒窝。
“就是,娘,二嫂是城里人,城里好东西多,给我们见识见识!”
王大丫也腆着一张笑脸,拼命往前挤。
几个妯娌里,她是不敢给白芳芳脸色瞧的,一个是因为白芳芳是城里人,还是工人。
二个则是因为,王大丫还偷偷想着,找机会把自己的三个儿子也送到白家去。
反正白家没儿子,就白芳芳这么一个闺女,最后不都是他们老顾家的?
所以,王大丫总是找机会拼命讨好着白芳芳。
可惜的是,白芳芳对她总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
相反,白芳芳很尊重大嫂苗兰花,和孟盼娇却是一见如故,两个人处得跟亲姐俩似的。
“行了,把东西放下,赶紧吃饭!”
顾老太太特地多做了饭,招呼着顾学义一家四口人也坐下,还给两个城里孙子各自抓了几个热乎乎的鸟蛋。
王大丫这一次倒是跟瞎了一样,不吭声了。
这两个侄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三岁,都被养得很好,一点儿都不娇气,别看住在城里,但早早就学会了下地干活。
更别说顾学义看起来挺文弱,其实田里的活丝毫也没落下。
有他们在,自己又能偷懒了,王大丫的小算盘打得精。
学红生产大队的双抢季节,就这样再一次来临了。
风吹稻浪,一片金黄。
田地里热火朝天,辛勤劳作的身影处处可见。
顾老太太带着两个媳妇,弓着腰,动作娴熟地割着稻子。
割稻子也需要巧劲儿,不是说你空有一把子力气就能割得又快又好的。
左手一把握住稻杆的中间,右手执着镰刀,把刀刃对着大概距离地面差不多半尺来长的高度砍下去,同时左手再往上一提,这才算是把稻子给完完整整地割下来了。
听着简单吧?
但两只手和两只眼要配合默契,就没那么容易了,还得靠熟能生巧。
“唰唰唰!”
“唰唰唰!”
到处都是镰刀割着稻子的声音,俨然一片天籁之音。
然而,这其中忽然冒出来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我的娘哎!”
王大丫大叫一声,一把丢了抓在右手的镰刀。
只见她捂着左手,五官扭曲,在原地蹦跶起来。
“老三家的,你又想咋的?”
把她远远甩在身后的顾老太太听见动静,从旁边一垄地的前面折了回来,满脸是汗地瞪着王大丫。
“娘,我、我割到手了!我能不能去歇会儿?”
说话间,王大丫的左手虎口处滴滴答答地淌了不少血,她把右手松开,一道清晰的被镰刀割到的伤口出现在顾老太太的眼前。
不少在旁边垄子里干活的妇女都听见了,也三三两两地围过来。
“这谁家的笨媳妇,还没割二斤稻子就割了手!你瞅瞅,小姐身子丫鬟命!”
不知道是谁呛了一声。
“娘!”
王大丫也是一肚子委屈,她是想偷懒,但也没想着割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