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新婚的小两口早早起来给二老敬茶。
然后，全家人关起门来，高高兴兴地一起吃了顿饭，这件喜事才算圆满。
为了参加四弟的婚礼，顾学义夫妻不仅把两个儿子带回来了，还给已经进厂上班了的虎子也请了假，让他一起回家。
刚进单位的虎子为了好好表现，之前连元旦都没回来。
怕他一个人平时吃不好，白芳芳隔三岔五就把这个大侄子拽到家里开小灶。
虎子也争气，刚进厂子的都是学徒，唯独他一眼就被老师傅给看上了，正手把手带他。
眼看着家里的第三代都开始慢慢成长起来了，作为大家长的顾老头和顾老太太不禁老怀安慰。
这日子也都是人过出来的，以前那么苦那么难，有好几次他们都以为熬不下去了，如今不也都过来了吗？
活着还得先前看。
“学义，你骑车拉着芳芳，替娘跑个腿。”
吃完早饭，眼看着外面天气晴朗，日头也一点点升起来了，顾老太太叫来顾学义。
“好咧。”
顾学义早早进城，说话办事啥的都是家里首屈一指的，应了一声，他就跟着顾老太太进屋拿东西去了。
这两口子也是麻利人，一来一去的，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
饭后，顾老太太打发孩子们出去，把五个儿子和五个媳妇都喊到自己屋里。
一进去，众人就愣住了。
只见顾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几个信封，手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账本。
说是账本，其实就是用草纸裁成一块块的，再拿针线给缝起来，平时记点东西。
“都找地方坐下，别傻愣愣站着。”
顾老太太掀起眼皮，瞅了他们一眼，又往手指头上吐了一口唾沫，继续点着那堆票子。
等她点完了，把票子拢在一起，这才开口说道：“如今你们兄弟五个都成了家，甭管一个个过得咋样，我和你们爹也算是给老顾家有个交代了。”
顾老太太的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人，在她看来，生了儿子养大，再给他们娶上媳妇，这才算是尽了当爹娘的心。
至于他们以后是吃肉还是吃糠，他们的儿女有没有出息，那就实在不是他们两个老的能管的了。
所以，随着顾学智这一结婚，顾老太太骤然间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担子一轻。
她实话实说：“我身子还行，地里的活最少还能干个十年八年的，我和你爹能填饱自己的肚子，这个不用你们操心。等以后动不了了，就以后再说，料想你们哥几个也不是白眼狼，总不能看着我们两个老的饿死。”
作为老大的顾学仁赶紧表态：“娘，爹，二老放心，儿子媳妇们绝不是那种畜生！老四也娶媳妇了，以后爹娘就享清福吧，地里有我，家里的事交给虎子他娘，你和我爹就出门晒晒太阳，唠唠嗑啥的。”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
顾老太太失笑：“那我和你爹不成地主老财了，还能整天不干活？行了，别跟我扯闲篇儿，听老娘把正事说了！”
她拿起手边的小本子，翻开一页，指着上头。
“老四，你当初寄回来的钱，我和你爹都没动，啥样寄回来的，我又叫你二嫂啥样给你存上。”
说完，顾老太太取过一沓汇款单，一张张都码得齐齐整整。
顾学智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家里过的是啥日子，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一开始往家里寄的钱也不多，一次也就是十块。
直到后来，他一级一级往上升，寄回来的钱才一点点多起来。
但家里这么多人要吃要喝，那些钱也不算什么。
想不到，他爹娘竟然一分没动，还都给自己单独存着！
顾学智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扭头看向谢朝霞。
他现在到底不是一个人了，有啥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总不能连问都不问一声，就自己拿了主意。
谢朝霞也在看着丈夫，两个人一瞬间心意相通。
“娘，这钱是我给家里的，就是家里的钱。”
“学智说得对，娘，你收着这些钱，我俩手里有钱，足够用了。”
他们一人一句说道，显然不肯拿回去。
“一个两个都是穷大方，都不问问这是多少钱？”
顾老太太一撇嘴。
她没想过瞒着其他人，要是想瞒，也不会让顾学义两口子帮忙。
顾学智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这笔钱加一起，不算是小数目。
就连白芳芳取钱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顾学智笑了：“多少也是咱家的钱，娘收着就对了。反正先说好，别看我和小霞老不在家里，那我们也不分家，就跟着爹娘和兄弟们过！”
不只是他，其他四个儿子都看出来了，顾老太太这是动了想分家的念头。
就算不马上分，也是要把家里的情况都交代清楚，让他们各自心里有个数。
比起那些恨不得老的马上蹬腿，各自当家做主的儿子们来说，顾家的五兄弟没有一个想分家的。
分开干啥，大伙凑在一起过日子才有劲儿，倘若一分开，全散花了。
就连从前动过小心思的王大丫，现在也没那么傻了。
她光盯着大哥大嫂家孩子多，咋不说孩子多了，能干活的也多了。
真要是分开，就她和顾学礼两个人，其余的都是半大小子，除了能吃，还能干啥？
过去是她眼皮子太浅了，就跟那拱食的猪似的，只瞅着眼前的槽子，都不带抬眼看看别处的！
“不分家！”
“好好的干啥分家？”
“娘，你别听外面的人胡咧咧，他们说他们的，咱过咱们的。”
“就是，谁爱分谁分，反正我不分。”
屋子里热闹开了，吵得顾老太太头疼。
“行了行了，都闭嘴吧，虎子都没娶媳妇呢，分啥分，等他结婚了再说！”
顾老太太一锤定音，众人这才放心。
她今天之所以召集大家过来，一方面确实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就算儿子不想，那媳妇们呢？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顾学智的假期很快结束，再回家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要抓紧时间把事情说清楚。
“前些年家里紧巴，莫说攒钱，倒还欠着饥荒呢。这两年好了不少，你们平时交给我的钱，我都记着。”
顾老太太又翻了一页，给大家看。
只见发黄的草纸上，依次贴了几个用红纸剪出来的窗花。
第一个是牛，第二个是羊，第三个是狗，第四个是鸡。
“娘不会写字，就拿这几个窗花区分你们几个。牛是学仁，羊是学义……”
顾老太太解释道。
等了半天，顾学信没瞧见第五个窗花，倒是看见最后有个拿笔画出来的圆圈。
那圆圈……画得还不太圆。
“娘，我呢，我呢？”
顾学信伸着脖子问道。
顾老太太懒得多看他一眼，慢悠悠地回答道：“红纸不够用了，随手画个圈就是你了，反正弄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