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能咋样，慢慢养着吧。你也知道，孟叔孟婶多疼闺女。再说了，孟家又不是没人，还有俩儿子呢。反正她那个婆家也没得好，孟叔带人过去砸了一通不说，连孩子也不给他们了。”
说罢，苗小军也不想让顾学信再担心，主动讲了一遍后续。
顾学信认真地听着，整个人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
等苗小军说完了，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向隔壁。
隔壁就是孟家。
孟家和苗家紧挨着，两个院子中间有一道土墙，也就一人来高。
多年以来，两家人一直处得极好，两家的孩子也是从小玩在一起。
孟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苗小军口中的“孟家小妹”就是孟家的幺女，孟盼娇。
听名字就知道，她爹娘有多希望这个最心爱的小女儿能够一辈子都做一个娇娇女儿。
“你说你，当初要是你俩成了，现在也不至于……”
不愧是苗大舅母的亲儿子，苗小军一开口，就说出来了和他娘一模一样的话。
一个被破鞋赖上，还得给别人养孩子。
一个挺着大肚子就成了寡妇，被婆家赶出来。
这些话扎心，所以，苗小军也就没往下说。
“小军哥，像我这样的，配不上她。”
顾学信低着头，没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
然而那沉重沙哑的嗓音，已经透露出了浓浓的伤感，以及无力。
当初，一听到有人来孟家说亲的消息，苗小军就立即去找了顾学信。
他知道，这两个人青梅竹马，就算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彼此都有意思。
可是，等到顾学信打听到了那家的条件，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去找孟盼娇，甚至连苗家也不怎么来了，怕遇到她。
他说自己一直把孟盼娇当妹妹。
其实，他早就喜欢她了，只是不想害了她，让她受苦。
“以前配不上，现在呢？她还年轻，一个女人怎么把孩子拉扯大？就算孟叔孟婶乐意，她两个嫂子真能高兴一个小姑子带着孩子一直住在娘家？学信，我知道你从小就有主意，脑子也灵，你……你想想吧。”
苗小军一向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他把顾学信当成亲弟弟，又是和孟家的三个孩子从小玩到大的，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一辈子。
乡下人嘴拙，不会说什么情啊爱啊，苗小军和他媳妇也就是在婚前见了两面，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连儿子都生了？
只是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个小表弟和他们这群泥腿子不一样，外人说他懒，说他游手好闲，说他不务正业，苗小军却不以为然，总盼着他好。
与此同时，坐在屋子里的顾老太太也从苗大舅母的口中得知了孟家的近况。
她揩了揩眼角，“造孽，这叫什么事，娇娇那孩子才多大，这以后可怎么过……”
顾老太太是苗家的姑娘，婚后也和娘家走动频繁，同样和孟家人熟得不能再熟。
一个苗兰花，一个孟盼娇，都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好闺女。
把苗兰花说给大儿子，顾老太太不是没动过把孟盼娇也说给小儿子的心思。
只是孟家的娇娇女儿又乖又俏，再看看自己家那个不成器的小王八蛋，任凭顾老太太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上门提亲。
尤其当她听说了孟盼娇要嫁到镇上，男方还是吃公家粮的，顾老太太就更没了那个志气。
“好好的孩子，咋能这么命苦呢？”
顾老太太反反复复念叨着。
他们说了半天话，后院传来动静，苗家姥娘醒了。
老太太岁数大，爱清净，虽然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但早就让苗大舅在老宅子后面又单独给她起了一个屋子。
用老太太的话说，人活着，总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话虽如此，大家都知道，她是怕自己上了年纪，招小辈人的烦。
用顾老太太的话说，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从来没见过一个比她娘活得还通透的老太太。
老的疼小的，小的敬老的。
正因为如此，哪怕苗家如今四代同堂，老老少少加一起十好几口子人，仍旧比任何一家子都和顺。
顾老太太抱起孙女，直奔后院。
果然，苗家姥娘睡醒了。
她披着衣裳，正靠在炕头上，用手捂着嘴，低低地咳嗽着。
“我的娘哎！”
顾老太太快步上前，先把顾久甜放下，又端起炕桌上的搪瓷缸子，摸了摸，确定里面的水不凉不热，这才去喂她娘。
“都来啦？”
苗家姥娘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大闺女。
哪怕顾老太太早就当了奶奶，在娘眼里，她依旧还是一个孩子。
“这是你家小九？”
苗家姥娘看着炕上的娃儿，知道顾家已经有八个大孙子了，论排行，这应该是老九。
顾老太太才不会拿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来堵自己亲娘的心，她今儿是特地来报喜的。
“是小九，是小九，是大孙女！”
她抱起顾久甜，献宝一样，递到苗家姥娘的眼前。
“哎呦！可盼来了！”
苗家姥娘自然清楚大女儿的心病，如今总算得了一个孙女，也跟着高兴不已。
她眯着眼睛，瞧个不停，越瞧越乐呵。
许是因为高兴，这一激动，连原本枯黄的脸色都好了不少，透着少许的红润。
顾久甜十分给面子，苗家姥娘还没打量几眼，她这边就睡醒了。
张开小嘴，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顾久甜迷迷糊糊地看着面前陌生的老人。
“这大眼睛，这小嘴！哎呦，头发可密！”
苗家姥娘喜笑颜开，夸个不停，又仔仔细细地把顾久甜看了一遍。
人是老了，可是架不住心明眼亮。
等高兴劲儿过去了，苗家姥娘把嘴一抿，神色之中竟然多了一丝威严：“小五成亲才多久？这里头有啥事？”
顾老太太心道坏了。
到底还是瞒不过她亲娘。
等苗家姥娘听完前因后果，一低头，发现顾久甜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望过来。
见她看着自己，顾久甜一咧嘴，举着手，两条小腿也跟着蹬啊蹬啊的，活泛得不得了。
苗家姥娘心底一软，顿时感到自己好多天憋得喘不过气来的喉咙一下子就通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