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兰花抱着孩子,动作慢了几分,落在顾老太太的身后。
所以,苗大舅压根也没看见女儿怀中的襁褓。
明晃晃地被老姐姐嫌弃,他老脸一愣,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看向苗兰花。
“爹,你快去擦擦,别让风吹到。”
苗兰花站稳了,抿嘴笑道。
顾老太太立即从她的手里接过顾久甜,两只眼睛只顾盯着小孙女,谁也不管。
“大舅。”
顾学信手脚麻利地拴好了驴,还抓了两把草喂它,两手拿上放在车上的东西,走过来跟苗大舅打招呼。
听到动静,除了苗家姥娘刚吃了药,在后院睡觉之外,其他人都出来迎接,院子里好一番热闹景象。
顾老太太听说她老娘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果断显摆起了抱在怀里的宝贝疙瘩。
很快,大家都围在了顾久甜的身边,忍不住对顾家这金尊玉贵的宝贝孙女啧啧称奇。
——“眼睛可真大!”
——“这头发长得真好,瞧瞧,又黑又密的!”
——“日子是不是早了一点儿?我怎么记得老五和他媳妇……”
七嘴八舌中,苗大舅的小儿媳妇脱口说道。
她一说完,屋里顿时安静得不行,就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我、我去做饭。”
小儿媳妇一脸讪讪,麻溜儿跑去了厨房。
顾老太太低咳了一声,让苗兰花出去,把带来的糖块和果子给孩子们分一分。
那意思就是有话要说了。
房门关上,只剩下几个大人在场。
哪怕知道这是一桩糟心事,但面对着至亲,顾老太太也没瞒着,把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等她说完,苗大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舅舅疼外甥,那不是假的。
虽然他自己有儿子,但也十分稀罕姐姐家的五个外甥,尤其是最小的顾学信。
只是这件事毕竟涉及小辈,而且还是一个年轻的外甥媳妇……做舅舅的实在不好说什么。
一时间,苗大舅气得说不出话,只好默默地掏出旱烟。
倒是他媳妇儿打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麻利泼辣人,听完就猛拍桌子,恶狠狠啐了一口。
“呸!他们老刘家养出来的好闺女!一家子不要脸,这么缺德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不怕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苗大舅母张嘴就骂。
顾老太太抬抬手,让弟妹消消火。
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她俩就一向要好,成了一家人之后,彼此更加亲厚。
见状,苗大舅母不吭声了。
她扭过身子,偷偷抹泪,也是心疼顾学信。
“好了,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过,横竖都过去了,犯不上再生气。我刚才也已经说了,这孩子是我们家的,以后跟他们老刘家没关系!”
顾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顾久甜。
她这一次倒不是装的。
进了苗家之后,顾学信就要了热水冲奶粉,喂她喝了一碗奶,哄着顾久甜又睡着了。
顾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顾学信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睡着的小女儿,脸上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柔情。
要是被他那几个狐朋狗友看见了,他们估计能吓个半死。
比谁都能打的顾老五居然可以笑得那么……慈爱?!
不可思议!
苗大舅母抹了半天泪,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气得又是一拍大腿。
“都是那个不要脸的害我们家学信!你说说,当初要是学信和娇娇好了……”
“咳咳!”
握着旱烟的苗大舅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苗大舅母自知失言,她脸上一白,也立即闭上了嘴,却不敢去看坐在炕沿上的顾学信。
“娘,你看着一点儿,我出去跟小军哥唠两句。”
顾学信笑笑。
说完,他神色如常地出门,去外面找他表哥说话去了。
等外甥走远了,苗大舅朝媳妇儿瞪眼:“你瞅瞅你那张破嘴,整天就知道瞎叨叨,啥时候都没个把门儿的!”
“我这不也是一不注意就秃噜出去了……”
苗大舅母罕见地没有怼回去,满脸后悔,小声嘟囔着。
顾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都别说了。”
见她认命,苗大舅母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心一横,咬牙说道:“大姐,娇娇她回娘家了,现在就在娘家住着!”
顾老太太一怔。
苗家院子里,顾学信正在和他表哥苗小军聊天。
他们两个人的年纪最接近,打小也要好。
说起来,苗小军也算是最了解顾学信的人之一,知道自己这个表弟绝对不是别人眼中的废物。
懒嘛,确实是懒,不爱下地干活。
馋嘛,确实是馋,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站起来一米八的个子,整天喝稀饭吃窝头,怎么可能不想吃肉?
但苗小军却比谁都清楚顾学信的本事。
十里八乡,论起上山下河,在平辈人里面,他就没见过一个比表弟还利索的男人。
就是那些打了大半辈子猎的老猎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以后带着你闺女好好过。”
顾学信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经过,苗小军听完也没多说什么,更没像他娘似的一惊一乍,只是拍了拍表弟的肩膀。
“有了孩子,你就得像个爷们一样,把养家糊口的担子扛起来了。”
苗小军也刚做了爹不久,如今看起来沉稳了不少。
顾学信沉默着点点头。
看了一眼隔壁,苗小军欲言又止。
如今顾家出了这档子事,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和顾学信说这件事。
最后,想到表弟曾经深埋于心的情意,苗小军还是决定多嘴一次。
“学信,孟家小妹的男人……上个月出事了,她回了娘家。”
顾学信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惊愕,两眼直直地看向苗小军。
既然已经开了头,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
苗小军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听说是工作的时候出了意外,人就没了,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到。为了那笔安葬费,她婆家闹得不可开交,还把她赶回娘家。当天夜里,她动了胎气,生了一个小子……”
犹如一个炸雷在头顶响起,顾学信目眦欲裂,牙齿咯咯作响:“这是什么人家?太欺负人了!”
他一直以为她嫁得好,也就安心了。
哪知道,丈夫才过世,婆家人就露出如此卑劣的嘴脸!
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把人赶走,无非是为了钱!
“可不是,动了胎气,孩子早产了,要不是孟叔他们连夜把人抬到医院,说不定就……”
想起当时的情况,苗小军叹气,也是连连摇头。
就一尸两命了。
顾学信握着两个拳头,强忍着愤怒,两只眼睛红得吓人。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问道:“那她、她现在……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