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凤领着李天宝，在新起的坟堆前，磕了三个头。
烧纸是不可能的，谁也不敢。
春风料峭，娘俩跪在地上，紧紧地依偎着，都哭得眼睛鼻子红彤彤的，好不可怜。
别看赵阿凤之前不愿意守活寡，和田二麻子搞到了一起，但她和李栓柱到底是真夫妻一场，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有实在感情的。
如今李栓柱死了，赵阿凤挖心挖肝地难受。
不然，她也不会消瘦成这样，风一吹，人好像都跟着直打晃了。
“死鬼啊死鬼，你是真的丢下咱们娘俩了……你个没心肝的，我咋就嫁给你这么一个短命鬼……”
赵阿凤念叨几句，就忍不住涌出几滴眼泪，跪在旁边的李天宝伸手给她擦，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干。
他也跟着呜呜哭。
一直跪到双腿麻了，嗓子哑了，泪也流干了，娘俩才互相搀扶着往家走。
他们走到半路，和耗子婶来了一个巧遇。
赵阿凤和耗子婶是有仇的，不过，倘若换成别人，赶上这个关窍，最多也就是摆出一张冷脸，装看不见拉倒。
毕竟李栓柱刚没，丢下孤儿寡母的，就算想吵架，也不急着这两天不是？
当然，这是正常人的思维。
问题是，那耗子婶她是正常人吗？
她必须不是！
“哎呀，看看这是谁呀，呸，真是丧气，老娘今天一出门就瞧见寡妇！”
耗子婶扭头吐了一大口唾沫，率先发起攻击。
也不知道出门看见寡妇就晦气，是从哪里传来的歪理邪说，反正她非要膈应赵阿凤不可。
“不许你说我娘！”
李天宝先炸了。
他红着小脸，恶狠狠地朝着耗子婶低吼道。
不仅如此，李天宝还挡在赵阿凤的身前，张开双臂，犹如一头愤怒的小野兽。
爹没了，以后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他要保护他娘。
他还要撑起这个家。
这是昨天晚上，有人跟他说的。
尽管只有这么两句话，但李天宝听了，还是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本来在哭，后来就没有再哭了，而且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也不哭了。
因为眼泪没用。
眼泪不能让他爹再回来。
“哗，我好怕呀，我好怕你这个小兔崽子来打我呀！哈哈哈哈！”
耗子婶故意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叉腰狂笑起来。
李天宝气得一张小脸血红血红的。
要是以前，他早就冲上去了，先拿脑袋把这个死老太婆顶到沟里去！
只是他也知道，弄伤了人，他娘就要赔钱。
堂堂小霸王也有了憋屈的时候！
“哼，小王八蛋还想吃了我咋的？臭小子，你爹都死了，你还有胆子跟老娘叫嚣！死了爹的可怜虫，以后就是拖油瓶了，看哪个娶不上媳妇的穷汉子给你当便宜爹！反正你娘离不了男人，她呀，没了男人就活不了！”
耗子婶越说越来劲儿，她也不管这番话适不适合跟孩子说，一张嘴嘚吧嘚吧全秃噜出去了！
李天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对男女之事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
加上出了他娘和田二麻子那件事，这孩子的心里一直膈应着，被耗子婶这么一提，就听见李天宝“嗷呜”一声就冲上去了！
“嗨，还敢动手？”
只见耗子婶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提着李天宝的裤腰带，把他一拽，照着臀部就是几巴掌！
没办法，耗子婶年轻的时候揍林海，老了之后揍一群孙女，打孩子的手法那叫一个娴熟老练。
李天宝从小被他爹娘捧在手心里，哪见过这个阵势？
他被耗子婶一下子给打懵了，甚至忘了哭。
倒是看到儿子被打，赵阿凤这个护犊子的一下子就冲上去了，和耗子婶厮打在了一起。
奈何她这两天没吃没睡的，身上没力气，并不是耗子婶的对手。
把二儿子一家分出去了，耗子婶的日子也不好过，啥脏活累活都得干，倒是把她给锻炼出来了，手上的力气更大。
两下一对比，赵阿凤曾经还能和耗子婶拼个势均力敌，如今却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到后来，几乎沦落到了娘俩一起挨打的境地。
只不过耗子婶也灰头土脸就是了，毕竟是一打二，她占了便宜，但也占得很辛苦。
“呸，臭骚烂，还跟我斗，打不死你！”
用手指耙了耙头发，耗子婶从地上爬起来，吐了赵阿凤一脸，这才趾高气昂地走了。
赵阿凤抱着李天宝，拿身体护着他。
尽管如此，李天宝的小脸上还是多了几个巴掌印子，都是耗子婶打的。
“天宝啊，儿子，都是娘没用……呜呜！这天杀的老虔婆，凭啥打我儿子……老不死的，我饶不了她……”
赵阿凤一抹眼睛，瞪着耗子婶的背影，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一直咬出血来。
如今她死了男人，名声也臭了，再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这个老不死的不是骂她离不开男人吗？
不是骂她儿子是拖油瓶吗？
好，好得很！
她就要让她看看，啥叫离不开男人，啥叫拖油瓶！
走着瞧！
“娘，金贵都那么大了，别的不说，让他自己吃饭还不行？”
破败的院子里，坐着一家五口，正在吃饭。
扒了两口饭，林七妮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皱眉说道。
冯素娟抱着林金贵，正往他的嘴里喂着饭。
而她自己则是根本顾不上吃。
“哎呀，他还小呢，自己吃得慢，还掉得到处都是，不是更浪费粮食？”
冯素娟一直等到林金贵吃饱了，说啥都不肯再张嘴了，她这才端着剩下来的饭菜，三口两口地填着自己的肚子。
坐在旁边的林海和六妮父女二人，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饭。
林七妮的眼中滑过一丝讥讽，她也懒得再说什么了，迅速吃完自己那一份，站起来就走。
“我去地里了。”
如今林海指望不上，林七妮不想饿死，就得跟着冯素娟一起下地。
好在不用再被大伯和爷奶吸血，她认了。
“哎，趁着没下雨，还得弄一下房顶。一会儿我去和点黄泥，再搀上一些稻草……”
冯素娟也发起了愁。
虽然眼看着开春，没那么冷了，但也意味着雨水即将增多。
到时候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实在住不了人。
“这活不是女人能干的，我来。”
林海忽然说话了，听得冯素娟一愣。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用你，我叫俩丫头给我搭把手……”
“听说，大队上不少人家都要把孩子送去念书了，咱家俩丫头的岁数也差不多了。”
林海又说道。
林七妮没走出多远，而且，他们现在住的破房子四处漏风，她也听到了林海说的话。
她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