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李天宝。
李天宝一脸狐疑地看着众人。
他发现,大家都在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目光里有怜悯、有嘲讽、有……
总之,四肢发达但大脑平滑的李天宝有点看不懂了。
但他能够察觉到家中的气氛不对,特别是还有赵阿凤的哭声隐隐约约从屋里传来。
“娘!”
李天宝一把丢掉手里抓着的东西,撒丫子朝主屋的方向奔去。
“哇!爹!我要我爹……”
很快,屋里也传来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李栓柱被狼咬死的消息,也传到了顾家。
顾家人的心情,就和顾建国都差不多。
虽然他们膈应这两口子平时的为人,但一听到李栓柱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也是唏嘘不已。
尤其是一想到李栓柱是李云舟的亲爹……
那心情就更复杂了。
别看这父子俩早就形同陌路,哪怕在路上见到了,也互不理睬,把脸一扭,假装看不到。
但起码还都活着。
“云舟,你……”
顾学信把李云舟单独叫出来,两个人半天没说话,就那么站着。
最后,还是顾学信没绷住,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安慰人的话,想安慰李云舟。
哪知道,李云舟却沉声说道:“五叔,我知道你想和我说啥。我不难受,真的。从我娘走了之后,我就当他死了,我早习惯了。”
言下之意,就是对他而言,李栓柱这个当爹的不是现在才不在了。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觉得难过。
听了他的话,顾学信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的心中又浮起了一阵疼。
到底经历过多少失望和伤痛,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一句“我习惯了”呢?
而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哪有孩子不期盼来自父母的疼爱呢?
想到这里,顾学信伸手揽过李云舟的肩头,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予无声的关怀。
倒是一向寡言少语的李云舟怔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开口说道:“其实,对我来说,你更像我爹。”
顾学信身体一震,脸上闪过又惊又喜的神色。
李云舟来家里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表达内心的情感,以及他对顾家人的认可!
“好,能有你这样的儿子,那我这个当爹的也是脸上有光!好小子,咱俩都挺有眼光,哈哈!”
顾学信高兴极了,觉得一定是自己有男人魅力,令李云舟这个小子深深折服。
他压根没往别的地方想。
他发誓,要是他这个时候能多想一点,他绝对会……
打得李云舟屁股开花,满地找牙不可!
二人回到家里,发现晚饭已经摆上桌了,大家正等着他们。
顾老太太发话:“都好好吃饭!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有力气都使在田里,谁要是还有精力去外面闲叭叭,就别睡觉,白天黑夜都去给我干活!”
她这是在敲打家里的大人孩子,不许出去讨论李栓柱的事情,免得让李云舟觉得不自在。
到底是亲爹呢。
起码在大家的眼里,他们是亲生父子。
李云舟默默地端起饭碗,并没有打算解释,说他其实不是李栓柱的亲生儿子。
至于他的亲爹,现在应该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吧,反正肯定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扯着嘴角冷冷一笑,李云舟低头扒饭。
不管是养父还是亲爹,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他对他们都没有任何感情。
他的家人,有眼前这些,就足够了。
来自后世的顾久甜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事实也的确如此。
对于学红生产大队的人来说,李栓柱的死,就像是一块石头丢进河里。
虽然也会激起无数涟漪,但河面早晚会恢复平静。
大家说够了,念够了,也就不提了。
然而,对于赵阿凤和李天宝来说,却截然不同。
他们一个失去了丈夫,一个失去了父亲,彻底成了孤儿寡母。
之前李栓柱不在,他们还能期待着他结束劳改,早日归家。
现在,这个期待永远不可能成真了。
原本小日子过得在整个大队都数一数二的李家,一夕之间,垮了。
赵阿凤和她儿子一样,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大家都还记得,这个泼辣的女人去年在晒谷场上满地打滚,那一身肉雪白雪白的,还露着一截红裤衩呢!
造化弄人。
又过了两天,赵阿凤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带着李天宝去了后山坟堆。
娘俩都穿着一身白,脚步虚浮,看着十分可怜。
如今不许搞祭拜那一套,说是封建迷信,但私下里去磕个头啥的,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一幕,就连平日里说话最尖酸的那几个婆娘看到了,也没有再说啥,大家都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干活。
“喂,看啥呢,用我借你两只眼睛不?”
朱翠红一抬头,发现林山居然还抻着个脖子,朝着赵阿凤的背影张望着。
她这个来气,手里的镐头“哐当”一声砸在土坑里,溅起不少碎土坷垃。
林山确实被吓得不轻,只见他在原地跳了两步,这才站稳了。
“你干啥呀,我看啥了,我不就是喘口气,可累死我了!”
林山不高兴地抱怨着。
他活了一把岁数,哪一年也没像今年这么累!
往年虽说也下地吧,但就是装个样子罢了,真正的累活苦活都是他娘,他二弟一家子干的。
现在倒好,二弟一家子被分出去,他想偷懒都偷不了!
活都摆在眼前,林山不干,那就干不完。
干不完,就没饭吃!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懂。
于是,林山和朱翠红两口子也不得不抡起膀子干活。
这俩人都不是干活的料,除了原本就不咋会干活的城里知青之外,不少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都比他们干得麻利。
越累,越干不动,越干不动,越互相看不顺眼。
“你说你看啥?你那眼珠子都要‘啪嗒’一声掉地上了!我告诉你,林山,你少给我动花花肠子,你要是敢跟田二麻子似的搞破鞋,老娘第一个剁了你那东西!”
朱翠红冷笑着,拿手在林山的下肚处狠狠地比划了一下。
林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说他才没那个心思。
“哼,干活吧你!”
朱翠红骂了一声,继续刨土。
林山一头冷汗,他嘟囔了两声,也认命地挥起了镐头。
还别说,他刚才确确实实是在盯着赵阿凤看。
怪不得人家说,要想俏,一身孝。
这瘦下来的赵阿凤穿着一身白衣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还挺有几分韵味呢。
林山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咂摸着。
他比田二麻子不强多了?
凭啥连田二麻子那种货色都有女人投怀送抱的,自己就守着一个娘们睡到老。
没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