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抹手，赵阿凤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
她让李天宝在家待着，自己去找李栓柱的几个族亲。
李栓柱的老子娘是早就死了，但附近几户姓李的跟他都沾亲带故，属于说远也不算远的亲戚关系。
之前李栓柱过得富裕，和这几个堂叔堂伯也没少来往。
后来他出事了，这些亲戚倒是嫌丢人，不肯和赵阿凤再走动了。
“天宝该去念书了，我手里没钱，还请叔叔大爷们给孩子拿点钱。”
赵阿凤也不兜圈子，进门就说明来意。
几个老头坐在椅子上，一个个抽着旱烟，没人吭声。
倒是他们的婆娘冷笑起来：“你个破鞋还好意思上俺家来要钱？滚滚滚，不怕脏了我家的地！”
赵阿凤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那几个婶娘，以前没少上家里占便宜，如今倒是巴不得和他们一家三口划清界限了！
“不管咋说，天宝是老李家的子孙不是？”
赵阿凤不和老娘们吵吵，她只是盯着那几个老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李栓柱是犯了错误，但他也对得起祖宗，我今儿就问问叔叔大爷们，这学让不让我天宝去读？”
她脸上毫无表情，如同一潭死水似的，声音也不高不低。
偏偏这个样子的赵阿凤却十分骇人，比往日里撒泼打滚还令人心里没底。
几个老头对视一眼，都败下阵来。
他们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天，你拼我凑的，一共拿了十块钱。
“栓柱家的，我们的日子过得也紧巴，这钱你拿好，跟天宝好好过日子，以后别来了，来也没有钱了。”
赵阿凤拿着那一沓零钱，被赶出了门。
“呸，也就是我家那口子好心，看在李栓柱他老子娘的面子上，还愿意给这不要脸的娘们十块钱，她也配吗？偷汉子的贱烂货，下面肯定都臭了……”
其中一个婶娘不停地吐着口水，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生怕赵阿凤赖着不走似的。
身后传来的谩骂，并没有让赵阿凤动容。
她想的是，有了这十块钱，就能送儿子去读书了，还能割一刀子肉，给儿子补一补身子。
等儿子好好念书，将来有了大出息，自己就能挺直腰板做人了。
一路上，畅想着李天宝的美好未来，赵阿凤那颗凉透了的心，又一点点热乎起来。
结果，正往家走着，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路，她就瞧见顾建国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路口，两个人正说着什么。
赵阿凤的心脏，忽然就那么无缘无故地狂跳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
“李栓柱家的，你回来了？”
看到赵阿凤过来，顾建国勉强打起精神，主动说道。
哎，这叫啥事啊，他也是头一次遇到，都不知道咋张这张嘴了。
老实巴交的李栓柱咋还能干出来这张事呢，谁也想不到！
“大队长，你有啥事？”
停下脚步，赵阿凤动了动干裂的嘴皮子，小声问道。
“那个，咱是不是找个地方说话，别站在大路上？”
顾建国搓了搓手。
赵阿凤这才回过神来，她走在前面，招呼他们进了自家院子。
推开门，赵阿凤环视一圈，没看见李天宝，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这熊孩子平时没个玩伴，但还是从早到晚不闲着，只是一到吃饭时间就准时回来，倒不会饿到自己。
“那啥，这位是农场那边过来的同志。”
顾建国硬着头皮，给赵阿凤介绍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
比起他来，那男人十分镇定，毕竟他和李栓柱没啥交情，就是过来通知一下家属。
“你好，你是李栓柱的爱人吧？半个月之前，李栓柱和几个劳改犯一起跑了，他们跑到山里，应该是遇到狼群了，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只剩下部分尸骨。所以，我们拉回来之后，选择就地火化，这是李栓柱的骨灰，请你收好。”
那人从背包里掏出来一个用布裹着的罐子。
说完，他掏出来自己的工作证，出示给赵阿凤，并且拿出印泥，让她按手印。
“不会写字也不要紧，按个手印就行，证明你是家属，已经收到李栓柱的骨灰了。”
那人解释道，指着签字栏那里的空白。
交接完毕，他就算完成任务，可以回去了。
顾建国站在旁边，心里也不好受。
他和李栓柱就算再不熟，那也是一个大队上的，年纪也差不多。
谁能想到，李栓柱先是偷了一条鱼，然后被他儿子举报，送到农场劳改。
最后，连命都丢了！
这算不算是一条鱼引发的惨案？
说出去，估计外面的人都不相信！
“李栓柱家的，你节哀吧，家里有啥困难，大队上想办法帮你解决。那啥，人不在了，就早点入土为安，我去找几个人帮忙，先下葬。”
顾建国安慰了几句。
赵阿凤站着，也不伸手，也不说话。
“顾大队长，你看……”
那人有点无助地看着顾建国。
“给我吧，辛苦你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顾建国接过东西，又把人家送到门口。
直到那人走了，他才听见从院子里发出“嗷”一声的悲鸣。
回来一看，是赵阿凤两腿发软地坐在地上，她用双手捶打着胸口，嘴里嗷嗷大叫着。
“你个天杀的，你跑啥呀，你就这么丢下我们娘俩……李栓柱，你是王八蛋，你凭啥自己先死呀……呜呜……”
赵阿凤一边嚎一边哭，眼泪和鼻涕抹了一脸，她也顾不得去擦。
虽然不待见她，但看到她这个样子，顾建国的心里还是挺不得劲的。
他也不知道咋安慰赵阿凤，只好站在门口，替她抱着李栓柱的骨灰。
这哭声着实太吓人了，很快，就吸引了左邻右舍的注意。
没多久，大伙都听说了，李栓柱不好好在农场接受改造，偷偷跑出去，还躲进深山老林里。
结果，他命不好，被狼给吃了，连尸骨都不全了。
众人唏嘘不已。
这可不就是死无全尸嘛，是大家都十分忌惮的事情。
你说你在农场劳改，是苦了一点，累了一点，但好歹还有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不是？
这下好了，连小命都没了，而且还十分不光彩。
连带着老婆孩子以后都抬不起头。
不少人堵在李家门口，指指点点的，说个不停。
顾建国说到做到，他找了几个人，又去找李栓柱的族亲们商量，安排后事。
因为李栓柱死得丢人，大家一致决定，去后山坟堆那边挖个坑，给他埋了就算完事。
几个老爷们带着铁锹镐头，很痛快地就给李栓柱刨好了坑，将他下葬。
“你们干啥都站在我家门口？”
傍晚，李栓柱家门口还站着一些舍不得走，继续等着看热闹的人。
浑身脏兮兮的李天宝终于回来了，他奋力从人群中钻出来，不明所以地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