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偷个地瓜，省出半拉窝头这种事情，冯素娟如今是敢的。
但读书这种事情，她不敢，也不能做主！
“七妮，咋想着上学了？听娘的话，等过了年，娘好好教你针线和厨房的活计，等以后嫁了人，你勤快能干，也招婆家喜欢。听话，啊？”
冯素娟柔声劝道。
读啥书读书，满大队都是不识字的，一个丫头片子的心咋那么大？
再说了，就耗子婶那样的，她能让家里的赔钱货去读书，太阳才是打西边出来了呢！
冯素娟明知道此路不通，所以，她也就压根不想着糊弄林七妮，而是让她趁早死了心才好。
就算早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听了这一番话，林七妮的心头仍是蹭蹭冒火！
顾久甜比她小，都学认字了！
她之前就看见过顾家的几个小孩凑在一起写字，虽然他们手上拿着的是石板和黄泥条条，连个正经八百的文具都没有，但好歹不是睁眼瞎了！
“娘，要是老神仙真的保佑我们家，那咱以后就不用再看我奶的眼色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林七妮深吸一口气，拉着冯素娟的手，她努力扬起一个笑脸：“到那时候，你就送我去学校，我认了字，将来也能给金贵启蒙，他那么聪明，指定有大出息呢！”
果然，冯素娟有所动容。
就知道一涉及到林金贵那个死孩子，她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那敢情好。哎，你爹都走了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到底啥时候能回来？七妮，老神仙有没有说，这水库究竟修到哪天？”
当家的不在，冯素娟没个倚靠，心里总是不踏实。
“快了，就这两天了。”
林七妮眯了眯眼睛，她确定，这件事发生在阳历年之前。
现在距离元旦没几天了，可不就是快了？
他们的好日子要来了，顾家要遭殃了。
林七妮迫不及待想看到王大丫撒泼，看到顾老太太上火，看到兄弟几个离心。
闹吧，最好闹到翻天覆地，最好闹到直接分家！
顾家不是仗着人多，工分多，粮食多吗？
等分了家，一家成了五家，吃的用的都分成五份，她倒要看看，顾久甜他们还能不能得瑟了！
被惦记上的顾家，却没想那么多，日子照过，饭照吃。
尤其，顾久甜这两天正在琢磨一件大事。
自从孟盼娇在女儿面前再一次展露出了手工天赋之后，她就被顾久甜给“盯”上了。
顾久甜觉得，连旧毛线、碎布头之类的东西，在她手里都能焕发新的生机，如果孟盼娇生活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她至少也得是粉丝百万的网红了！
“娘，你教我编绳玩呗。”
天一冷，顾久甜就不愿意再出门疯跑了，她拿了几根细绳，打算以此作为契机。
“你想编啥样的？”
对女儿的要求，孟盼娇一向是能答应就答应，她放下手里缝补的衣服，温柔地问道。
“编个大的，好看的，挂在窗户上！”
顾久甜连说带比划，她尽量用简单的语言将自己以前在工艺品专柜看到的同心结描述出来。
“这种挺难的，娘自己先试试。”
被勾起了兴趣，孟盼娇也兴致勃勃地拿起几根细绳，按照顾久甜说的，自己先琢磨起来了。
见状，顾久甜不禁露出舒心的微笑。
她娘灵巧得很，不必多说，自己只需要点到为止，万一说多了，还容易被大人怀疑，觉得这小丫头咋神叨叨的，并不是好事。
还别说，孟盼娇一研究就是两天，除了吃饭睡觉干活之外，她就低头鼓捣，真鼓捣出来了！
“甜甜，你看这样的行不行？娘只能做出这样的了。”
孟盼娇有点愧对女儿。
倒是顾久甜大大地吃了一惊，她接过来一看，只见那普普通通的绳子已经编织得平平整整，足足有好几层，一层套一层，呈现出立体效果，中间部分还是镂空的，和普通的款式不一样，是连她都不曾见过的。
“娘，你好厉害！”
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顾久甜高呼一声，搂住孟盼娇，向她道谢。
“娘，你手这么巧，咋不多做一点拿出去卖钱？”
她旁敲侧击。
孟盼娇被逗笑了：“傻孩子，你想得倒是美，这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谁花钱买呀？再说了，好多人都会编，卖不出去。”
顾久甜拼命摇头：“那不一定，娘，他们编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还不好看，和你这种不一样。还有，咱们想几个别人没见过的款式，卖到大城市，卖给外国人……”
尽管家里没外人，孟盼娇还是轻轻捂住了女儿的嘴，低声斥道：“不许胡说，咱全家都没见过外国人！”
顾久甜有点沮丧。
是了，她咋忘记了，如今祖国母亲还没有和大洋彼岸的那个漂亮国恢复建交，更不要说商贸往来，特别是普通人，那想都别想。
一番童言童语，让孟盼娇的思绪也飘得有些远。
她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在学校听人说起过出口创汇的事情。
国家把具有咱们民族特色的玻璃制品啦、瓷器啦、丝绸刺绣啦之类的卖到国外去，努力赚取外汇。
这些东西，外国人喜欢得不得了呢。
要是真有那个门路，孟盼娇想，给她一点时间，倒是的确可以想出不少花样儿，这东西其实就是熟能生巧，越编越快。
“娘不是故意要凶你，乖乖。这绳子颜色不好看，过几天叫你爹去公社商店买线，娘重新给你做个大红色的，就挂在窗户上，好不好？”
孟盼娇看到顾久甜耷拉着小脑袋，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她连忙哄起女儿。
“好！”
顾久甜打起精神。
她安慰自己，别急，那些大事再有几年就会发生，只要爹娘肯动脑子，愿意吃苦，等政策一下来，他们就能放开手脚！
孟盼娇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她就催着顾学信去买了红线。
商店里卖的红线不适合编绳，没办法，孟盼娇带着顾久甜一起细细地劈线，又重新把多股拧成一股，试了试，总算能用。
孟盼娇做了一个超大的给女儿，还剩下一些线，她没浪费，又做了十来个小的。
小的比大的难做，抠手，费眼睛，好在孟盼娇心思细腻，连最细微的地方照样编得平整美观，甚至看起来更为精巧。
想想郑记书对家里人的关怀，又听说他和廖颖要回京市过年，孟盼娇把这些同心结包好，赶上顾建国要去公社，就托他送过去。
事后，老实人孟盼娇发誓，她当时真的没多想。
只是觉得眼看就过年了，自己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亲手做的小玩意儿虽然不值钱，但好歹礼轻情意重不是？
她错了，这玩意儿原来也可以值钱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