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临近元旦，大队里的喜庆气氛就越浓。
老话说，有钱没钱过个年。
确实如此，甭管这一年混得咋样，年节一到，都应该一家团聚，辞旧迎新。
顾老太太是干净人，连平时都要把屋子打扫得亮亮堂堂的，更何况眼瞅着就要到新一年。
“王大丫，赶紧把你那个猪窝给我收拾立整了！房梁上的灰吊还在呢，当我眼瞎瞧不到！”
院子里，拄着大笤帚的顾老太太高喝一声，吓得正踩着凳子扫尘的王大丫差点摔下来。
她不就动作慢了一点，没说不干活呀！
儿子媳妇们的屋子，顾老太太很少进，她谁都放心，就不放心顾学礼和王大丫那屋。
以前每次过年，都是顾学礼吭哧吭哧打扫卫生的，王大丫时刻拿眼睛溜着婆婆，只要顾老太太没往这边看，她就偷懒歇一歇。
只是，王大丫今年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顾学礼去修水库，还没回来呐！
如今她倒也改邪归正，学着两个妯娌，早早把孩子们捯饬干净，先扫尘，再扫地，还要了几张报纸，调了浆糊，一个人把窗户棱糊了一遍，屋里瞅着鲜亮不少。
阳历年不比春节，但也要在一起吃顿好的，而且顾建国说了，修水库那帮人估摸着三十号中午就能回来。
众人等啊盼啊，三十号中午，没人回来。
晚上不方便赶路，更不用指望了，大家睡了一觉，又到了三十一号。
三十一号一早，倒是有人陆陆续续返家。
“咋还不回来？不是出啥事了吧？”
顾老太太心里不安，急忙叫顾学信去打听。
结果，顾学信很快回来了，说他们当天一抵达水库工地，就被分成小组，大家虽然是一个生产队的，但平时干活却不在一起。
也是凑巧，这些人里没有跟顾学礼一个小组的，他们也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
“娘，你别担心了，我刚才问了，那修水库的人老多老多了，不光咱们公社的，一共好几个公社的人呢。平时不在一起干活，也遇不到，咱们再等等。”
顾学信指了指隔壁，压低声音：“我听说老林家哥俩也没回来，可能一拨一拨返家，三哥排在后头了。”
听他说的有理，顾老太太点了点头。
男人迟迟不归来，林家的三个女人也同样心急如焚。
除了地里的那点事情，家里的活，老林头是一概不管的，哪怕油瓶子倒了，他也能从旁边安然无恙地走过去。
朱翠红是个有主意的小媳妇，娘家又给力，她男人不在，她才不稀罕表现，整天躲在屋里，就是不干活。
见状，耗子婶没辙了，她就算逼死冯素娟，家里这一大摊子活也干不完。
无奈之下，她只好亲自上阵，累得一天打鸡骂狗，腰都快直不起来，只等着两个儿子回来，就狠狠地告一状！
“七妮，你爹咋还不回来？”
“那老神仙准不准啊？”
“不会骗咱们吧？”
私下里，冯素娟急得直叨叨。
闷头干活的林七妮咬紧了嘴唇，她也在等消息，只是因为心里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并不怎么慌张。
就看她爹能不能从大伯的手上把那个好机会给抢回来了！
冬天天黑得早，夜色悄然而至。
林七妮在做晚饭的时候，偷偷在灶坑里藏了两个大大的红薯，等耗子婶他们都睡了，她溜进厨房，把烤得外焦里嫩的地瓜扒拉出来，躲在被窝里，趁热吃掉。
浑身都暖和了，林七妮满足地闭上眼睛。
她原本不想睡的，因为说不定林海就要回来了，但她胃里有食，脑子发沉，就这么飞快地进入梦乡。
“老天爷呀，这是出啥事啦！”
“快快快，都让开，赶紧抬回去！”
“我的妈呀，这腿不废了吗？年纪轻轻的以后可咋整啊？”
“你呀，先别扯啥以后不以后的了，听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都说了风太大，要停工两天，就他不听，非要赶进度！”
寂静的夜，被一阵激烈的犬吠打破。
紧接着，外面又响起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听动静，正从村口方向往这边过来。
林七妮一个激灵，从香甜的梦中清醒。
她坐起来，把那件破棉袄披在肩上，身体瑟瑟地抖着，耳朵却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声音。
近了，更近了。
“啊！当家的，你这是咋了……天呐，我不活了！”
一个堪称恐怖的女声划破夜幕，那声音又尖又利，以至于根本分辨不出来原声。
她嗷了那么一嗓子，就开始发疯一样地大哭。
这劲头，除了王大丫那个泼妇，林七妮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自己等来等去，果然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林七妮只觉得外面乱哄哄的，也是，她家和顾家挨得这么近，顾家出事，门口肯定全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人，人一多，顾家站不下，都得堵到她家。
“还是出去看看，呵。”
犹豫了一下，林七妮摸黑穿上衣服。
她住的柴房在林家后面的旮旯里，一推开门，林七妮就看见院子里大亮，全都是人。
有几个男人举着火把，地上放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看不真切他的脸。
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媳妇跪在旁边，她们的哭声十分骇人，刺得林七妮的耳膜生痛。
这是……
他们咋把顾学礼抬错地方了？
林七妮刚要去问问，就看见朱翠红站在不远处，她估计也是刚爬起来的，此刻正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而在她的身边，则是满身狼狈的林山。
林山出了一身大汗，他摘了帽子，头上还在呼呼冒着热气儿。
为了把人弄回来，林山真是出了大把力气，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了几个工友，大家轮流抬着担架。
林七妮懵了，她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地脱口问道：“顾家出啥事了？”
原本周围乱哄哄的，这句话一出，不知道为啥，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无数灼灼的目光，全都直直地投射到林七妮的身上。
林七妮到底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孩子，说啥呢？关顾家啥事，可真是的！你爹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看看，倒是把他先弄屋里去啊，这大冷天的躺地上不吹感冒了？”
一个老头听不下去，出声教训几句，然后不悦地摇摇头。
这叫啥事啊，林家二小子挺老实的一个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咋就莽撞上了？
还有，他们乡里乡亲的搭把手还行，大半夜的，总不能还得负责把林海放到炕上，给他换洗，给他吃饭吧？
结果呢，婆媳俩一出来就知道哭，啥也不管！
哭有啥用，是他自己非要逞强，伤了身体不说，还损坏了工地上一台从国外进口的机器咧！
真是一家子不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