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二小子在工地上出事的消息，天还没大亮，就传了半个生产队。
顾家离得近，差不多也是最先知道的。
人老了睡觉浅，顾家老两口都被闹腾醒了。
尽管和耗子婶不对付，但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听到消息，顾老头和顾老太太坐在炕头上，还是唏嘘了半天。
毕竟是自己当初看着长大的晚辈啊。
“老三也是的，不知道啥情况，我这个心里难受得直翻腾。”
当着老伴儿的面，顾老太太也不逞强了，实话实说。
“老三打小儿就老实，别慌，指不定是路上耽搁了呢。今儿是阳历年，咱俩也别趴着了，赶紧起来，你带着媳妇去厨房多整几个好菜，我叫老大去打点酒。”
顾老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他只是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样，用行动来安抚顾老太太。
“喝啥喝，叫他少打一点，那酒不是钱买的咋的！”
果然，一提到花钱，顾老太太的注意力就成功地被转移走了。
吃完早饭，顾久甜坐在窗户前，一边等她三伯，一边看她那个大同心结。
红彤彤，真喜庆。
窗户正对着院子大门，谁要是走进来，顾久甜保准儿第一个能瞧见。
李云舟知道她担心，他不怕冷，提前就去村口等着，心想要是等到了人，就赶紧回家报信。
还别说，他只站了小半个钟头，就远远听见了熟悉的突突声。
这声音最近老能听见，李云舟很确定，就是拖拉机呀！
他定睛一看，呦呵，那个站在拖拉机里，胸前戴着一朵鲜艳大红花的男人，不正是顾家那个最蔫巴老实的顾老三，顾学礼嘛？
想想看，一个常年下田劳作的黑脸汉子，因为干活，还特地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再被那朵贼老大的大红花给一映衬……
那画面简直太辣眼睛了！
李云舟转身就跑。
看来，顾学礼只是老实，却不是蠢，还真的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面露微笑，李云舟加快步子。
“甜甜，顾爷，顾奶，三伯回家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顾家的院子，大声呼喊。
“已经到村口啦！这就要往家来了！”
李云舟也不卖关子，一口气把话说完。
听见声音，一家子从各个地方跑出来。
女人们正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听说顾学礼终于回来了，顾老太太举着烧火棍就冲了出来。
她连围裙都没脱，径直朝村口跑去。
新年第一天，不少人都看见顾老太太火急火燎地出门，她跑得太快，大家甚至都没看清楚手上拿着的是啥玩意儿，隐约是根一米来长的棍子。
顾久甜瞠目结舌，她真替这些人感到遗憾，要是他们有机会看奥运会开幕式，说不定会把她奶当成火炬手……
很快，全家人都赶到村口，也看见了那辆拖拉机，还有坐着拖拉机回来的顾学礼。
顾学礼很激动，一把拉着顾老太太的手，非要让她去拖拉机上坐一坐，感受一下。
“我可不坐了，颠得我老骨头要折了，嘁，坐腻歪了都。”
顾老太太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
如今的她，早就不是那个把拖拉机当成大宝贝的农村老太太了。
“三哥，你咋回事，人家早就回来了，你咋这时候才到家？”
顾学信凑上来，指着那朵大红花：“这是啥意思？”
其他人也都等着。
不光是顾家人，还有不少听见动静，闻讯赶来瞧热闹的人，他们纷纷把顾学礼围在中间，就等他开口。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顾学礼搔了搔头，他想了想，从头开始说。
原来，就和顾学信打听到的消息一样，他们到达工地的当天，就被分组。
顾学礼长了个心眼儿，一听说自己大概率会和林家兄弟分到一起，他就往旁边躲了躲，正好和他俩错开。
最后，他和其他公社的几个人分到一起，虽然彼此都不认识，但相处得不错，干活的时候也有商有量的，互相帮忙。
顾学礼本来就不是掐尖出头的性格，反正就是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呗。
他从小最擅长的就是少说话，默默干活，在哪里都一样，没啥不适应的。
“就那天吧，大伙都睡觉呢，反正上头说了要休息两天，我睡不着，又不能在屋里乱动，影响别人，就出去溜达溜达。正好看见林山林海那组的人在工地上瞎忙活呢，那机器是从外国运来的，咱们平时都不敢碰，林海也不知道咋的用手一拨弄，腿就被卷进去了，旁边有人想去拽他，结果也跟着往里卷……”
顾学礼拿手比划着，其实，说起当时的情况，他现在也是一头冷汗。
“我就赶紧把那个人一拉，幸好没卡死，把他扯出来了，结果旁边又有一个人上手，我又赶紧去拉他。等我把机器给关上了，几个人把林海弄出来，他那腿当时就不能看了……”
擦擦汗，顾学礼后怕地说道：“那个机器可吓人，得亏我以前见过工程师怎么按那个按钮，按了一下，真停了。要是停不下来，硬往外头扯，等扯出来了，也给扯两半儿了。”
他摊摊手。
林海半夜被送回来的消息，大家如今都知道了，再听顾学礼这么一说，前因后果果然对得上。
“顾老三，那你这回立老大功了啊！你这花就是上头给你奖励的？”
“这好事咋没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呢？你爹你娘都老担心了，叫你家老五到处打听！”
顾学礼不好意思地看着顾老太太：“娘，这不过年嘛，也找不到顺路的同志带口信，公社那边估计倒是能接到消息，谁让咱们大队部到现在也没安上电话。”
说完，他摸摸大红花，憨笑一声：“领导说了，叫我先回家过年，省得家里担心。”
啥称号标兵的，顾学礼不太懂，也没往心里去。
临走之前，李云舟跟他说的那些话，顾学礼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想出头，救人也是本能的反应，从没有想过得到啥好处。
“幸好林海没整个人被卷进去，不然他没命不说，机器也得烧坏，上头全刻着洋码子呢，从国外弄回来的，老贵不说，听说整不到第二台了！”
送顾学礼回来的拖拉机司机在旁边插嘴说道。
他挺佩服顾学礼的，所以哪怕是大过年的，也主动跟领导说，要把他风风光光地送回来。
“好好好，人没事就好。”
听了好半天的顾老太太背过身去，偷偷抹干净眼眶，然后一扭头，冲大伙招呼道：“咱家老三回来了，今天家里包饺子，走走走，都来我家吃几个，都沾沾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