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氏宗祠告别父老乡亲,一行人上车出发,由通德门洞穿而过,经静海门就出了萧山城。
这一路,陆保三没有回过一次头。他不是不念乡情,而似乎是冥冥之中命运指使他直奔前方,北上皇城。
自萧山出得城来,一行十驾马车急急前行,待走上大路,才缓步下来,徐徐行进。
陆保三此行是何缘故呢?
话说,嘉庆年间,陆怡氏族向北迁徙至北京,而领头人正是陆淮,字淑南,号佳水,可称为这一支之迁京一世祖。
随后,道光二年(1822年),陆淮之子陆保三考取了《国子监》的国学生。
按:“国学生”“太学生”“增广生”等,意思如何?国子监是中国古代隋、唐、元、明、清五个朝代的中央官学,为中国古代教育体系中的最高学府。明朝清朝时期称国子监为太学,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就叫“太学生”。“国学生”又称国子生,是指在国子监肄业的学生,但一般为官员子弟。故说国学生亦即是太学生,但多指官员子弟的太学生。
学生多由省、府、州、县学生员中选拔,亦有由捐纳而得者,入监就学者有贡生、监生之分,通谓之国子监生。
监生肄业(音为yì yè,此处在古时意为正在学校学习)后经见习可得补官。再以后,科举盛行,出路日塞。捐例一行,挂名监生日多,赴京就学者日少,作用反不及府、州、县学。
而在赶考期间,陆保三随父亲陆溆南游历了顺天府,目睹了紫禁城的辉煌壮丽,以及顺天府百姓的生活状态,感受到一种皇恩浩荡,那一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令他心猿意马,心驰神往④。
特别是去拜见老祖陆以荘后,得老祖教诲,他坚定了北上定居,重新创办家业的决心,更能把握机会走入仕途,为皇帝效力。
老祖陆以荘在接到陆保三拜见时奉上的老家几位长老联名的信笺,面露喜色,也因见到本家人本就亲切,所以,对陆保三另眼相看。并无所保留地教诲陆保三来京寻个“高官厚禄”倒是个好选择。
老祖曰:“孩儿呀,老家虽好,但终是个小地方,比不得这顺天府呀。这里可是遍地是黄金,只要肯刹下心来苦干,没有不发达的。而且,你已经成为了国学生,尽心学习,不得贪玩误课业而虚度。几年后,待学成之时,若你果真是块材料,老夫必尽力推举,入朝廷为官,为皇上效力。举贤不避亲嘛。”
陆保三答:“感谢老祖教导,晚辈自当倾力学习并成才,对老祖和自己也有个交待。”
话拉回来,说这马车队一路行进,陆保三的马车突然被路上的石块垫了一下,这一震动,将陆保三的思绪又拉回到了现下。
此行的目的明确,“夫为妻纲”,所以妻张氏也无任何话说,愿意同夫君走四方。
陆保三随父此次携自家一支自此北上,第一车轿内乘坐发妻张氏,而坐椅下的匣子里是家财银元金锭。第二车乘坐的是家父陆淮及母郞氏。第三车、第四车是管家和账房先生,第五车、第六车是细软及干粮,第七车至第十车是家丁及一应家当。
路途遥遥,一行人马晓行夜宿,间不多留。简短捷说,半月余,一行进入河北地界。北上这一路,本就不断地从青翠慢慢变得枯黄,现在已经是萧瑟风雪,天寒地冻,树上连片落叶都没有。
又二十天的一个晌午,终于来到了永定门外。
因去岁来过,陆保三叫车把式停车,他出得轿来跳下马车,高兴地叫到:“这就是永定门,北京的大南门。咱到北京了。”然后,他结结实实地交替着脚在地上连踏了几次,似乎是宣布:我终于站在了皇城的土地上了。他开怀大笑着。
管家、账房及大家都下车来,掸一掸衣上的灰土,注目观瞧。“这就是传说中的顺天府啊!”
只见一座两层歇山项重檐三滴水楼阁式城楼,灰简瓦绿剪边饰,绿色琉璃脊兽;屋顶两层屋檐下方设五踩斗拱。如此建制的城楼,在南方未得见,大家不由得哑言,呆望眼。
此时,永定门外小商贩云集于此,售卖着各自的土特产,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祥和。但以南方人的眼光看,却只少见了新鲜绿叶菜蔬。
稍事休整,再登车开拔,由永定门入城,走街串巷,向着城西方向奔去。
在京城里行车,人来车往,行路缓慢。所以,陆保三唤大家干脆下车,一起随车行走,也顺便观看都市建筑行制,了解京都民情,好得以融入这皇城根生活。
这一路走,在巷子里,他们感受着平民百姓的生活百态;在市井上,探望市侩们的狡诈神情;在大街上,体会着绅士们的皇城礼仪;在高门大户门前,找回些曾经的门禁严肃,客来先报上名号的台面……
陆保三这一族乃江南右族,海内知名,家有“通德门”(按:《后汉书·郑玄传》:“昔东海于公仅有一节,犹或戒乡人侈其门闾,矧乃郑公之德,而无驷牡[大官乘的驷马高车]之路?可广开门衢,令容高车可通过,号为‘通德门’”),被公认为忠孝、友善之族。
这一群江南望族人士,本就精明,且各个也是见多识广的,随主一路行走,各自领略并体味着帝都里的各种感知,不时会心一笑,似有同感;有时会撇嘴一笑,似参透某种机要;偶会疑眉静气,泪眼婆娑……
最后来在大兴莲花河东畔一处所在,一片错落排列的住房区域。车马停在一处尚宽敞的大门口。这是一个独院,大院内是坐北朝南的正房,以及独立的东西两侧的厢房,院子中间较开阔,一眼水井坐落在大门左手边,右院墙边是马厩。
父亲陆淮对陆保三说:“儿呀,你们先暂住此地,待日后再觅好地界建个咱陆氏宅院,如何?”
陆保三看了看后,说:“父亲大人,一切无妨。先栖身,后图强。”
这支陆保三一族在北京便落下脚来。
陆保三心思重。他虽不是本家到北京的第一代,但致力于开辟家业,拓宽在都城的事业,为后代子孙打下基础却亦是重任在肩。所以奋力以家传木业为主在京开辟市场。
陆保三到京在“国子监”学习期间,不时去陆以荘府上走动,椅前请教,案上畅谈,获益匪浅,成长迅速。
到京第二年,陆保三得子,取名:春荣。陆家添丁进口,渐呈兴旺之势。
又经营四年后,陆保三学业毕业,家业有些基础,正当万般可期之时,却偏是老婆张氏是江南人到北方,因水土不服过逝。陆保三悲痛之至,为发妻早亡而伤心。
而此道光七年五月时,老祖陆以荘在顺天府尹任上病故。这一个又一个连续的遭遇给保三以沉重的打击,令其颓废难当。
值此,陆保三唯此尽孝一事可为。故此,陆保三捐资,并随同老祖后代一家送祖魂归故里安葬。
一路悲歌、悲哀。由运河南下,至杭州、渡钱塘江到西兴,再沿浙东运河(官河)穿过县城,转西小江到所前镇上岸,进入萧山城。
至陆宅,陆以荘宅邸大门之上悬挂一块醒目的“文魁”牌匾,落款:乾隆戊申恩科浙江乡试中试第二十六名举人陆以荘立。
按:清代,乡试考场设于各省,称贡院,乡试在八月举行,九月放榜,新科举人第一、二名分别称解元、亚元,第三、四、五名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其余称文魁。所有中举者,均由县政颁给20两牌坊银和顶戴衣帽匾额。人们通常将匾额悬挂在住宅大门之上,以示光宗耀祖、光耀楣。
陆以荘入可与皇帝议事,得到嘉庆、道光两朝的恩宠。因公事繁忙,积劳成疾,于道光七年(1827)卒于京邸。宣宗恩赐陆以荘谥号:文恭。
陆以荘墓葬安于萧山城西门外,华表翁仲石獸均完备,碑上刻有宣宗赐文恭碑文。
话说,陆保三借此回家乡,同时省亲,与爷爷陆廷楷促膝长谈,感叹世事无常。
陆廷楷却笑曰:“孙儿呀,天下哪里有一帆风顺呀?那只是个绮丽的愿望,表达督促精进的意图而已。”抚摸着低着头的陆保三,陆廷楷语重心肠地又说:“咱陆家世代,起起伏伏,总是吉人自有天佑,否极泰来,香火绵盛。因此故,一切不惧,但行前程无妨。”
陆保三抬眼望向爷爷,抹了把泪眼,不再悲怆。曰与爷爷:“听您一席话,孙儿自明爷爷允我父子远赴他乡意愿和吾父亲的良苦用心。孙儿近日将续还北京,非做出些成绩来以面见乡亲老。”陆爷爱怜地看着孙子,点头微笑,首肯。
待返京后,陆保三神态焕然一新,潜心经营家业,购置田地。
对于带有一子的富贵鳏夫,乡里的婆姨们可是忙开了,张罗为陆保三续房。陆保三续房大户郭氏人家小姐为继妻,后生子春晖,兴旺家业。可惜郭氏无福消受,生春晖后不几年即卒。出了葬期又年,陆保三续陈氏,生子源子。
如此努力了十八九年,择莲花河边较高岗一块方圆兴建起陆氏大院,从此,本支陆氏家族扎根北京。陆保三并渐渐步入官场上行走,至后,诰封资政大夫。
陆保三感叹:“吾陆保三,完成父嘱生三子之愿望。而今家业丰足,可以歇矣。”
陆氏家族在北京继续发奋图强。
话说,陆保三之子陆春荣业已长成,二十岁成年礼时,因生于莲花河畔,并从小始有治理莲花河之心,故,父陆保三为陆春荣赐字:莲生。
按:在古时期,人的“名”和“字”是相关却不相同的概念。据《礼记·冠义》和《仪礼·士冠礼》提到:"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冠而字之,敬其名也"的观点。人一出生,三个月内即可由父母或长辈为其起“名”,但直到男孩到了二十岁时才算成年,才可以由长辈为其赐“字”,人拥有自己的“字”,象征步入成年的标志。“字”以敬“名”。
欲知陆锺琦出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